萧桓脸色大变,立马躬身下去,双手作揖,向楚晏清行了个礼,“弟子不敢,师叔恕罪!” 楚晏清冷冷地“嗯”了一声,却没让萧桓起身,径直带着羽萧向前走去。 略过修炼场,师徒二人拾级而上,再向上便是李恕的平日生活起居的长澜院与处理门派事务的政务坊。楚晏清没时间与师兄寒暄,一路直奔峰顶而去。 长澜峰顶的登仙台为白玉打造,是长澜的最高点,也是灵气最为丰饶之地。 羽萧停下脚步,楚晏清一人登上登仙台,他解下狐裘,闭目打坐,调动体内破碎的金丹。 当年修补无间结界时,他体内灵力与诡气纠结良久,是以对诡气异常敏感。登仙台正是天下灵力最为富饶清透之地,不为世间污浊之气干扰,最便于他发现诡气。 他神游四方,细细搜寻,可那股诡气却不甚明了,时而在西境,时而在东境,时而是来自昆仑无间道,时而又像是在这天下无孔不入。楚晏清一时分辨不清。 寒气丝丝侵略着他的躯体,由于调动功力,破碎的金丹在体内横冲直撞,痛得他汗流浃背,可事关重大,他不敢掉以轻心。 “晏清,听桓儿说你一大早就来登仙台修炼了,你肯重拾修行是好事,只是切记不可伤神过度啊。” 李恕的声音乍得在身后响起,楚晏清一分神,本就难以控制的灵力便四下流窜起来,他忙念口诀,运行了几个周天,这才缓和下来。他睁开眼睛,没多计较,直言不讳道,“师兄,我感受到诡气了。” 李恕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捋了捋胡子,“唰”地展开静水流深扇,“魔道销声匿迹已有百年,那丰都无间结界更是你亲自修补完好的,怎么会有诡气呢?” 楚晏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刚刚在这登仙台上,我明显感受到了。” 李恕扇了两下扇子,踌躇片刻,说,“晏清啊,自从十二年前的浩劫结束后,无间结界便由四派八门轮流把守,若是真出了问题,他们又怎会不知会大伙呢。” 说着,李恕掐指一算,脸上露出一抹轻笑,“更何况,这个月是江河亲自镇守无间结界,你与他那样熟悉,就算信不过别人,他你总该了解吧?” “我想啊,大概是无间诡气伤了你的金丹的缘故吧。” 听到江河的名字,楚晏清稍稍撇过头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隐隐的反胃。 他虽对这莫名产生的诡气也不甚明了,但体内的直觉告诉他,一切绝非如此简单。于是,他摇摇头,说,“师兄,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再试试。” 李恕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晏清,你如今身体这般虚弱,在登仙台太久恐怕会伤及根本。我看啊,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来日再试试。你看如何?” 说着,李恕看了眼羽萧,神情颇为怪罪,“羽萧啊,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你师父的?” 羽萧连忙低下头,说,“掌门师伯,是羽萧的错。是羽萧疏忽了。” 楚晏清轻声叹息,却终是没说什么。 如今,师父已然仙去,曾经被他视为道侣的人,也早已分道扬镳,那些过去的朋友,已然渐行渐远,成为不可触及的角落。他在这世间的亲人就只剩下了李恕这么一人。 于是,他没有忤逆师兄的意思,更没有拆穿师兄的心思,只答了声“师兄说的是”。 这天晚上,狂风骤雨席卷整个长澜,楚晏清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他梦到万鬼叫嚣,嘶喊着他的名字,告诉他,他们就要出来了。他梦到自己再次踏足丰都,走到无间结界,无间诡气裹挟万千怨恨,将他冲击得粉身碎骨。 那感受太过于真实强烈,以至于梦中他都在颤抖战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骨骼,每一块破碎的金丹,都传递着剧烈的疼痛。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是于事无补。 “楚晏清,你的功夫白费了,我们就要出来了!” “楚晏清,我们就要来找你了!” “楚晏清,你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楚晏清,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直到东方吐白,连日的秋雨稍作停歇,楚晏清才终于清醒过来,他浑身酸痛欲裂,一身的汗水,像是刚从湖中打捞出来。 他不顾寒冷与疼痛,推开房门,任由秋风卷起落叶,吹的满屋。 来不及也不愿再去登仙台,于是楚晏清走到院中,他席地而坐,静静感受。诡气愈发浓烈了。 这天下,恐将有大乱了。
第7章 出山 羽萧刚做完早课,见楚晏清一身单衣坐在院中,竟吓了一跳,大老远便喊道,“师父,您老人家不好好待在屋里,怎么突然在院子里打起坐来?” 楚晏清没时间与羽萧细说,他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认真,“羽萧,来,你过来,替我换上道袍。” 羽萧一愣,“道袍?师父,您这是要去哪里?天色还早,您老人家不睡回笼觉了?” 楚晏清受伤的这十多年,再不必修行练功,也没有什么要事缠身,每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一天十二时个辰里,至少有十个时辰是在这床上、榻上度过的。 楚晏清摇了摇头,他眼神笃定,“羽萧,我要去见掌门师兄,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羽萧怔了几秒。拜师这些年,他还从未见过楚晏清这般正郑重其事的样子。他连忙“哎”了一声,去房间换好了衣服,又将楚晏清的道袍妥妥帖帖地捧了过来。 凡长澜弟子,正式拜师后都要穿长澜道袍。每年,俗事坊的小道童都会为每位长澜弟子量体裁衣,起先几年,小道童每每还会特地来苍玉峰求见楚晏清,为他做一身新衣服,只是后来,他不常离开这苍玉苑,而俗事坊的小道童们也渐渐将他遗忘。 楚晏清的指尖划过道袍,长澜道袍以典雅精致著长,可几年未着,这洁白的长袍如今已经隐隐泛黄,连金线都露出线头。他轻声叹了口气,对羽萧说了句,“走吧,羽萧,随我一起去政事坊” 羽萧却没动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敢问师父今日去政务坊,究竟所为何事?” 楚晏清没做隐瞒,“羽萧,我恐怕要离开长澜一段时间了。此次下山,凶险异常,往生死未卜,往后你就转入掌门师兄门下吧。” 羽萧脸上的表情骤而凝固,他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颤,“师父,是不是徒儿做错了什么?” 比起羽萧的如临大敌,楚晏清却很平静,像是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一般,他温声解释,“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 说着,他揉揉眉心,“你是一顶一的好徒弟,若非有你常伴我左右,为师真当不知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十年。”说着,他的神色略显落寞,“只是,羽萧啊,你是好徒弟,我却并非好师父。你我师徒一场,总算有缘,想来我已误你良久。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我楚晏清的弟子。” 楚晏清自知今非昔比,李恕对待自己早已不似当年,只是他们毕竟师兄弟一场,曾经情比金坚,想来这点小事李恕还是乐得帮他的。 羽萧神色慌张,倏地跪下,“师父!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当年若非师父在流匪手中救下我来,如今我早已是乱葬岗中的枯骨一堆!我来长澜为的就是报恩,从未想过要转投他人!” 楚晏清眼神难得露出不忍,“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报恩十年,已经足够了。” 羽萧摇摇头,坚持说,“对师父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性命攸关、恩重如山、终身不敢忘怀。” 楚晏清的神情难掩迷茫。恩重如山,羽萧不是第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人。只不过,羽萧为这句恩重如山付出了十年光阴,而那些人…… 只是,他素来不爱逼迫别人,更何况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徒弟,于是,他温声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的。只是……若是你有朝一日后悔了,随时可以告诉我。”人与人的相处,求的是个你情我愿,无论爱侣、朋友也好,师徒也罢,强扭的瓜不甜。 昨夜,楚晏清一整晚都在与梦魇斗争,早晨又在秋风中调动灵力试探诡气,此时已是精疲力尽。然而他不敢耽误,强忍不适,令羽萧搀他前往政务坊。 来到政务坊时,李恕正在嘱咐萧桓门派事务,见了楚晏清,李恕神色一变,急道,“师弟!你不在苍玉苑好好修养,怎么又出来了?” 萧桓则朝楚晏清行了个礼,而后便先行告退。 李恕连忙让楚晏清坐下。眼神碰到楚晏清的容颜时,不由得一惊,心说长澜这白色道袍最趁楚晏清瑰丽容颜,细细想来,他竟从未见过有比楚晏清穿长澜道袍更好看的人。他忙不迭地唤俗事坊的小道童端来热茶。 楚晏清表情很淡,“师兄,不必麻烦。我这次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李恕却神色紧张,固执地说,“你啊,从小就不让人放心。现在你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算不上要紧。”说着,李恕从小道童手中接过茶壶,亲自给楚晏清沏了杯热茶,催促道,“快喝点茶水,暖和暖和身子吧。” 楚晏清没辙,顾不得饮茶的章法,一口气将热茶饮净。 李恕表情无奈。楚晏清生得这般精致秀美、绝代风华,可平素举手投足却毫不讲究,终是上不得台面。他忍不住啰嗦起来,“师弟,早跟你说过了,饮茶要讲究审茶、观茶、品茶,哪里有你这样一口喝光的?出去要让人看笑话的。” 楚晏清没心思听这些老生常谈,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他笑看李恕,意有所指地问,“师兄,我向来是如此,再者说,在这长澜山上,在这政务坊里,谁会看我的笑话?” 李恕哑然失笑。从小到大,他向来是讲不过自己这个师弟的。 楚晏清不愿再东扯西扯,他盯着李恕,认真说,“师兄,我很确定自己感受到的正是诡气。” 李恕沉默了片刻,又为楚晏清倒了杯茶,“晏清,此事非同小可,万万马虎不得,你确定么?” 楚晏清点头,“我非常确定。” 李恕展开扇子,扇了两下,“那好,我问你,诡气是来自无间结界内,还是其他地方?” 楚晏清摇摇头,“我不确定……” 李恕轻声叹息,而后又问,“那可曾有什么证据?” 楚晏清又摇摇头。 李恕淡淡地笑了一下,那表情有些无奈,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你看,方才你还说自己非常确定。” “老实告诉你,昨日师兄听了你的话,立即青鸟传书江河道友。江河不敢掉以轻心,很快便将无间结界查看一番,而后修书与我,说是不曾见到结界有异。” 楚晏清微微皱眉,他勉强保持镇定,在如此大是大非面前,他对江河并非全然没有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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