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人长裙大袖,身着单衣墨帻,头戴冠巾,一副道士的打扮。朦胧依稀的月色中,楚晏清看到这道士嘴唇乌青,眼底的两团黑云几乎要掉到地面。 楚晏清心说奇怪,食指与中指并拢,用力在这人天突、缺盆两穴一点,这人便猛地呛出口水来,呻吟两声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小道童,竟敢对我下手,是谁派你过来的?”楚晏清声音一沉,厉声问道。 谁知那道士突然起身,浑身的骨骼随着他的动作“咔咔”作响,他直勾勾地看着楚晏清的方向,眼睛却一片空洞,一步步朝楚晏清走去。 “怎么回事,他怎么……” 他怎么敢?这道士还未筑基,法力低微不足为惧,只是楚晏清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不怕死的人,不由得心中大惊。他上前半步,拽住道士的肩膀,一指点向他的气舍穴,怒道“醒来!” 那道士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他匍匐在地上剧烈地抽搐一阵后,竟像是全然忘记了刚刚的疼痛一般,浑然不觉地朝楚晏清伸出胳膊,当下就要扼住楚晏清的脖颈。 楚晏清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思绪杂乱,他扼住道士的手腕,律动诡异的脉搏昭示着真相:这道士竟入魔了。 周遭狂风怒卷,倒树催林,播江搅海。云梦泽一侧的山峦重重叠叠,遥遥望去,山中黑风阵阵,朝四面八方刮来。楚晏清心中已有定夺,不欲伤这小道性命,只将他定在了原地,便快步朝云川前院走去。 黑云蔽月,狂风吹灭了烛火,弯弯绕绕的长廊上伸手不见五指。楚晏清发动口诀,掌心之上,窜出一簇明亮的火苗。他快步走到前院,只见前院中人影幢幢,地上、柱子上,绑满了入魔“僵尸”,七零八落的。 各路英豪均是愁眉不展,九如道人年纪虽大,却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我的童子疯的疯,不见的不见了,我那徒儿又去了何方?” 地上躺满了入魔的“僵尸”,有些已经被人施法定住了,有些则是直接被五花大绑着拉到了前院,此时还龇牙咧嘴,口角流涎。 谭珰拉着自己的长裙,嫌恶的左避右避,可绑来的“僵尸”越来越多,最后竟无处可躲。她只得认命地任由僵尸在自己脚下“嘶哈嘶哈”地乱叫,而后左挤右挤,拨开身前的道友,挤到梅依雪身前,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侍女来时还是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你不打算跟我们大家伙解释解释?” 谭珰话音一落,院落中的嘈杂更甚。 九如道人也拼命向前挤,“依雪,我那两个童儿,一个如今神志不清被五花大绑,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还有我那徒弟宋余白,从今天晚上吃饭时就不见人影了。” 沧海阁的魏忍冬、洛昭明师妹二人是最晚抵达的,洛昭明跑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成个了,“太可怕了!为什么到处都有人想要杀我!” 相比之下,魏忍冬则显得淡定许多,只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慌张,“梅师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晏清急切地寻找江衍的身影,见到小狗后终于舒了口气。他挤进人群,慢慢挪到梅依雪身侧,不由分说,“蹭”地一声,将长剑插进地中—— 巨响惊人胆,长剑寒光凛凛,一时间,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安静一下,听我说。如今云川诡气密布,这些‘僵尸’都是受到了诡气影响被诱导入魔。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释放诡气之处。只要诡气散去,自有方法净化‘僵尸’,大家不要轻易伤害他们。”楚晏清声音不大,却坚定果断,一锤定音。 此言一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秒便开始交头接耳。 “安静!”楚晏清大喊一声,“此番看来,受到诡气影响的主要是功力薄弱、尚且处于练气期的道友,请大家一定多加注——” “——啊!”一声尖锐的叫喊撕裂了人群的嘈杂,人们惊恐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男子手持长刀,竟赫然朝着洛昭明劈了过去。 洛昭明躲闪不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刹那间,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她吓得煞白的俏脸上。她闭紧双眼,心跳停了几秒,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发生,耳边却传来一声悲痛而沉重的喊叫。 “白露!” “白露!” “咣当”一声,长刀落地。 洛昭明不敢睁开眼睛,下一秒,一个温热的身体直挺挺地砸在了她的身上。她浑身一个机灵,踉跄着跌倒在地,连带着身上那人也跟着倒地。一片混乱中,洛昭明浑身颤抖着掀开眼皮,却发现眼前的少年竟被人用刀剖开了胸膛,鲜血喷射。 她抬起头来,却看到那个拿刀挥舞的男人已被人用定身决定住,一双空洞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洛昭明泪如雨下,她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今年不过十四岁,群雄会本轮不到她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小弟子,只是她在沧海阁待了许久都未曾出过远门,心里挂念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软磨硬泡地求了师姐好久,才终于有机会溜出来。 那时趴在师姐身上撒娇的她何曾想到,外面的世界不仅有美食美酒、各方风土,还有暗藏的杀机。 江河、江衍一齐扑向白露。纵然心有龃龉,兄弟之间的默契还在。他们接下白露的身体,一个“啪啪啪”指尖如行云流水,封住白露的大穴,一个则盘腿运功,为其疗伤。 楚晏清深吸一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露伤得如此重,就算神医谷沈烨亲临,这个少年怕也是活不成了。他心中酸涩,四莲山一别,至今不过二十日的光景,而那个鲜活、朝气蓬勃的男孩,转眼间竟要化作冰冷的尸体。 “清仙君。”微弱的声音传到楚晏清耳边。 楚晏清一怔,旋即他分秒不敢耽误,在众人迷茫的目光中,俯下身拉住白露的手,“我在,白露,你说。” “当日,在四莲山,您答应做陈逾静的丹药让他放我们走……那时候我实在太怕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不敢做……对不起……”刺目的鲜血从白露的嘴中溢出,他气若游丝,说得断断续续。 “清仙君,我是个懦夫,对不……” 人死如灯灭。 楚晏清阖上眼睛,遮住了眼中充盈的泪水,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不,你不是。你很勇敢,你救了慧娘,也救了沧海阁的小师妹。” 只是这句话,少年却永远都听不到了。
第39章 齐心 “阿弥陀佛。”慧觉法师身着一身褐色百衲衣,他年纪不大,却已是方寸派得道高僧。只见他手持一个六尺高的玄铁法杖,这法杖一头为圆日形状,有九个小孔,分别穿九个金环。他缓步朝白露的尸首走来,金环“叮铃”、“叮铃”作响,原本围在白露四周的众人便自发地散出一条通道。 慧觉法师手持法杖,盘腿坐在白露身侧,他垂目望着眼前的少年,“真当是‘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1]’”,慧觉法师手中的法杖倏地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映衬出白露青涩稚嫩的脸庞。 金光之中,慧觉左手持法杖,右手拿念珠,垂目念《藏地经》。 狂风渐止,众人渐渐心神安定。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经声与金光同时停息,慧觉法师起身,朝江河、江衍二人微微鞠躬,“两位施主,节哀。”江衍喉头一哽,鼻尖酸涩,与兄长一同向慧觉法师做了一揖。 连绵的青山深处,乌云袅袅飘散,吹向四面八方,整个云川被一片乌黑笼罩。 “纳命来!”突然一声娇叱响起,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一看,却发现一位身着紫衣的云川弟子正手持长剑,冲自己一旁的寻冬攻去!这弟子脸上煞白,眼底乌青,骨骼“啪嗒”、“啪嗒”地作响,一看便是入魔的征兆。 寻冬连忙退闪,持长剑相迎,兵器相接,发出“铮”地一声巨响。 梅依雪大惊,“染秋!”,说时迟、那时快,她发动定身诀,染秋手一抖,长剑便“咣当”落地,接着染秋不抵梅依雪的定身诀,被定在了原地。 寻冬脸色煞白,她抹了把脸,长剑回鞘,快步走到梅依雪身侧,恐惧得打了个哆嗦,“师姐,这……” 梅依雪拍拍寻冬的肩膀以作安慰,接着她焦急地望了孙雄一眼,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楚晏清,最后她走到楚晏清身侧,嘴唇颤抖了一下,说道,“之前入魔的道友大多处于炼气期,可染秋她……她上个月就已经筑基!” 孙雄也跟着走来,“是啊晏清,要是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怕是……怕是这间院子里大半的人都要入魔了!若是连我们都不能抵抗这诡气的诱导,这天下怕不是要大乱!” 楚晏清望着远处浓郁的黑雾,坚定地说,“不能再等了。如今云梦泽的诡气浓度已经超过了当初的青泽千岛,浓度越高,便会有越多、功力越深的人入魔!越拖下去事情就会越发棘手。” “那怎么办?”寻冬问道。 院落角落突然传来短兵相接的争斗声,抬眼望去,竟是两个入魔的“僵尸”,他们一个持刀、一个持仗,“咣咣咣”地打了起来。众人先是面面相觑,见这两个“僵尸”单单是攻击彼此,并未攻击他人,便不谋而合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纷纷退散开来。 九如道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逆着人流向前走了两步,待他摸清了状况,连忙用沙哑的嗓音念出了定身诀,而后又长叹一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听到九如道人这套陈词滥调,众人更是四下散开,只剩九如道人与这“僵尸”大眼瞪小眼。 越来越多的修仙者毫无缘由的入魔,人们自发地挤进角落,每个人都谨慎小心地拿紧自己手中的武器。 梅依雪看着院中嘈杂纷乱、各怀鬼胎的众人,朗声道,“诸位道友,此次浩劫波及甚广,唯有团结一致才是制胜不二法宝。我们兵分几路。寻冬,你让所有金丹期以下的道友都聚集到前院来,我与孙雄、谭珰、魏忍冬留守在此,看守尚未入魔的道友、净化已入魔的道友,剩下所有金丹期以上的道友,请随晏清仙君一同探寻诡气来源,从源头掐灭这场浩劫。 在场的大多人已经看懂了形势。如今,云川风云变幻、形势诡谲,受诱导入魔的不单单是些功力低微的小修,就连筑基期的染秋等人都已经受到波及。再这样下去,谁能保证自己门派的人不是下一个入魔的呢?倘若金丹修士、甚至元婴大拿都入魔了,这天下又当如何? 云川距丰都何止千万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诡气不可能来源于丰都结界,更不可能凭空产生,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刻意为之。既然是刻意为之,这诡气就不会自然消散。再这样下去,谁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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