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淮幽觉得他是陷入思维误区中:“你太小瞧了花不尽,他能够在当年那般刺激下仍挣扎着保留理智,留存下善意的火种,就一定能将这一点火种变成燎原大火。” 言烬刚刚步入社会,接触人的经验还太少,但是一成年便开始接触商场的段淮幽却很了解人性这种东西。 世人总对自己的情感带有些误解,认为恶念带有蔓延性,只要放任一丝恶意生长,必将蔓延全身。一旦有了恶念,便终有一日会成为全然的恶人。 但实际上,比起恶,善才是最坚韧的情绪,不论恶意多少、心绪有多复杂,哪怕只剩一星半点善念,人就有被挽救的可能。 在段淮幽看来,真正的失控应该是七情六欲混杂在一起,完全分不清彼此。可花不尽情况恰恰相反,他不仅没有混乱,反而变得纯粹了。 他只保持了最纯粹的爱与恨,这不是失控,恰恰是他控制过的结果。而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就在于他对花不惮的执念。 他爱自己的父亲,尊敬他,但也恨他,所以才在被伤害后险些让恶念占领了心志。 “现在首要的是解决掉花不惮的问题,让哥哥放下心中坚持恶意的那股执念。执念消散,他才能够放松心中的弦,接纳其他的情感。”段淮幽语气肯定。 言烬陷入了沉思,被自家男朋友这么一点,他也觉得花不尽的状态很不对。 魔如果失控,根本无法感知自己的情绪。他们会把组成自身的情绪不停外放,同时吸收外界的无主情感来丰富自身。 但花不尽并不是如此,他把身体化作了牢笼,牢牢禁锢住了所有情感,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难道真如段淮幽多说,花不尽的失控是自己导致的? 看着言烬陷入思考,段淮幽尽量把车开稳,没再说话。 他只是一个对玄界一窍不通的普通人,给出的建议也是站在人性的角度。0能否将建议代入到花不尽身上,还需要言烬自己去琢磨。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车中都很安静。直到车子稳稳停下,言烬才在段淮幽温柔的呼唤中回神。 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心神还没完全回来,神色呆呆的:“到家了?” 段淮幽帮他解开安全带,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什么到家了,忘了今天要去文具店?” 被拍了一下,言烬才想起来,刚从青云观出来的时候,蓝姐来电话让他们一会儿没事来店里一趟。 言烬下了车走到段淮幽身边,从玄奥的学术问题中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有些担心:“你说蓝姐找我能有什么事?” 段淮幽摇头,拉着言烬走到门口,手搭在把手上:“总归已经到了,进去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等言烬反应,一把推开了店门。 “欢迎观临~”门口的小黄鸭依旧热情。 蓝姐就坐在收银台里面,听到声音,丧丧的一抬眼:“回来了?” 言烬忐忑点头:“回来了。”眼睛小心翼翼扫过柔蓝的脸色,没发现什么不对。 蓝姐根本没察觉到他在紧张,眼神都没给一个,只一抬下巴,点了下休息室:“进去吧。” 说罢低下头继续算她的账。 言烬和身后的段淮幽对视,眼神将信将疑。段淮幽也搞不清状况,只能给他一个是随遇而安的眼神。 俩人迈着试探的步伐往里面的休息间走,一直到门口也没发生什么。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言烬看着面前的小门,咽了下口水,心一横推开了门。 然后一眼看到了坐在门对面身形拘谨的李子维。 平时大大咧咧的糙汉,此时双手乖巧放在膝盖上,身板挺得笔直。 看到师父进来,李子维见到救星一般松了一大口气,之后就开始疯狂挤眉弄眼,示意言烬往旁边看。 言烬顺着视线,僵硬看向左边的懒人沙发,上边躺着一个熟悉的瘦弱人影。 见他终于看过来,人影柔和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小鸡仔,我来了。” “哥哥!”言烬眼睛瞬间亮了。 刚才的忐忑一瞬间全转化成了惊喜,也不顾徒弟还在场,激动地直接扑了过去:“哥哥你真的来啦!” 花不尽抬手接住已经长成好大只的弟弟,控制不住扩大了笑容:“说好最多半个月就来找你,哥哥有没有失约?” “没有没有!”言烬疯狂摇头,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不尽就像世间所有哥哥那样,对弟弟温和又宠溺,任由言烬在他身上不知轻重的撒娇。 而这一幕都被一旁紧张戒备的李子维看在眼里。 好看的小哥是一个小时前来店里的,带着体面的伴手礼,进门后非常客气地介绍自己的身份。话虽然不算多,但一直带着笑,请柔蓝帮忙打电话逗逗自家弟弟时,还开了个玩笑。 但李子维就是莫名的很怕他。 从对视的第一眼,他身上的汗毛就一直是炸开的状态,说话都是哆嗦的。直到言烬露面,这种感觉才消退一点。 他也是有哥哥的人,此刻看着帅气小哥脸上不似作伪的笑容,终于忽略了莫名的恐惧感,完全放松下来。 段淮幽看着言烬小朋友一样腻在自家哥哥身上,也笑了,主动道:“哥哥怎么没直接去家里?” 言烬也才想起自己担惊受怕的一路,皱皱鼻子抱怨:“就是啊,还让蓝姐打电话吓唬我。” 花不尽笑笑:“上次是有特殊原因才不打招呼就登门。这次我可是来做客的,哪有主人不在家客人自己进屋的说法。” 言烬挠了挠头,想起上次发现被偷家了,他还破口大骂来着——还好哥哥当时不在。 段淮幽显然也想起男朋友站在客卧门口那一顿输出,很体贴地转移话题:“那咱们回家吧,哥哥吃饭了吗?” 花不尽摇摇头。 段淮幽一笑:“那一会儿顺道买点菜,正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言烬也把花不尽拉起来:“对对对,段淮幽他做饭超好吃的,你一定要尝尝!” 花不尽宠溺地随着言烬的力道起身,言烬还在嘟嘟囔囔:“这次来就别走了吧,和我一起住,我的屋子虽然小,但是住咱们几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花不尽耐心听完,然后瞅瞅段淮幽,对弟弟恶劣地眨眨眼:“我一直在,屋子里不会很亮吗?” 言烬愣了一下,脸“哄”的红了,声音超大:“不会的!你随便住!” 花不尽端着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不说话,直到欣赏够了言烬羞恼的模样,才悠悠道:“不了,我最多住一周。” 没等言烬开口挽留,他又小心机地眨眨眼:“你以为只有你有对象吗?你哥我可是争取了好久,嘴皮子都磨薄了才得来这七天的,时间长了家里人要不乐意了。” 言烬想起别墅里那个脑子有问题的霸总和智商不是很高的“孩子”,心有戚戚。 哥哥在外面呆久了,回去可能别墅都被拆完了。 但他还是很舍不得。 知道言烬不是任性的人,只是一时纠结,花不尽没再劝解。 他心情不错,临走前跟怂成一团的便宜师侄道了别。路过门口时又特意和丧姐道过谢,得到了蓝姐一视同仁的漠视和白眼,心满意足离开。 回到家,段淮幽果然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得到了花不尽毫不吝啬的赞美。 一切都很顺利,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花不尽站在客卧的门口,看着干净整洁,明显没住过人的房间,陷入了沉默。 言烬和段淮幽排排站,谁也没敢说话。 住在别墅那晚,花不尽就安排了一间卧室给他们,按理说没什么可隐瞒的。可毫无准备的被亲哥哥看到和男朋友同居的证据,言烬还是觉得有些羞耻。 “那个……哥,你要不和我一起住主卧?”言烬小心翼翼。 花不尽心累叹了口气,没把弟弟虚伪的邀请当真,抬脚进了客卧:“就住这里吧,给我搬床被子来。” “诶!”言烬十分狗腿地跑回主卧,搬出了前两天刚刚换洗过的一套全新被褥,“这套我刚洗过,很干净的。” 花不尽伸手接过,麻利铺在床上:“行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们也睡去吧。” 言烬磨磨蹭蹭跟在哥哥身后,有点舍不得,于是眼睛一转,果断把段淮幽赶去洗澡,自己留在花不尽的床上,久违的和哥哥同被聊天。 上一次这样聊天还是十年前,言烬攒了不少的话想和哥哥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把今天在青云观藏书室中的发现最先告诉了哥哥。 听完言烬的话,花不尽的神色有些复杂。 “带我走进工厂那天,花不惮一点犹豫都没有,陶薇当时就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看着我。”沉默半晌,花不尽语气平淡开口,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好像咱们一家四口曾经的生活,只是舞台剧上一幕拙劣的片段,戏演完了,演员之间只是淡淡。” 言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我忽然就有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是假的。”花不尽看着窗外的月色怔怔,“从我有了神志,我就只有父亲,后来有了你和母亲,我以为我是幸福的。但那天,我的世界崩塌了,属于我的世界从最初就是虚假的。” “那一刻,我其实没来得及产生恨呀爱呀这些复杂的情绪、那时的我,失去了整个世界的我,只想死。” 他的眼中一片灰暗,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间被家人背叛,孤立无助的工厂。 多讽刺,那间本是花不惮开来养活一家三口的工厂,却差点成为了他的葬身之地。 言烬愣住了,他没想到花不尽曾经厌世过,也没想到如今看起来情感如此强烈的花不尽,原来也曾想过放弃所有只求一死。 “也许你说的对,我一直都没有失控,最严重时也只想化作一团无生机的能量,消散于天地间。” 他苦笑一声,“如此法阵会失败也可以解释,起码在献祭的那一刻,我已经不是魔了,我失去了魔所谓的自由无拘。” 言烬想说点什么,却被花不尽打断,他不再死气沉沉,眼中有光点闪烁:“但是我没死,我被赶过去的闻人余带回了家。” 闻人余是普通人中的怪物,他聪慧异常,却不懂共情,却将最纯粹的爱都给了自己。 他是因自己而存在的,没了他,闻人余要怎么活? 处于失控边缘,仅存了一丝神志的花不尽,用尽全力将闻人余明明不通人性却依旧哭红的双眼,印在了脑海最深处。 想着闻人余,想着可能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孤儿的弟弟,本已万念俱灰的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以后你就叫花不尽,是我的儿子。”男人的话坚定而沧桑。 “以后我就是哥哥啦。”小小的孩童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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