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庙她可没少去。被师父罚的时候便寻个庙偷贡品,就数狐仙庙里东西多——那狐仙唤作水牧。 水为源,牧万灵。 思绪收回,米竹皱着眉瞥了两眼那两个堵在门口的纸人丫鬟。 她们正笑得阴森。 “你俩出去,别堵在我门口。” 两个纸人丫鬟为难极了,终是退而守在竹舍外,次日清晨还将吴婶吓昏了过去。 近日,米竹走访了村里有孕妇的人家,水牧为她们下了咒语,阻挡恶灵的咒语。 窗外的太阳已经落山,夕阳斜挂,屋内也有些昏暗,一个妇人身怀六甲,紫色头巾扎着簪花,正在扎竹篓。 妇人恬静温和,“米丫头,多坐一会儿,有你在这,我安心。” 说着,她搁下竹篓,端起桌上的糖糕,示意米竹尝尝看。 怀里抱着小狐狸,米竹顺从地捻起一块糖糕,先喂给水牧。 这无耻的狐狸,明明昨夜不欢而散,却依旧只字不提地往她身边凑。 少妇掩面而笑。 “叫我芝嫂就行,这糖糕是蓝家小子送来的。他孤苦伶仃的,我本意也不想收,可他太倔了,非得给我吃。” 蓝家?蓝舟舟? 柳叶眉紧锁,米竹手上轻抚着水牧的狐狸耳朵,从毛茸茸的脸抚摸到蓬松的尾巴。 待到被他轻咬了一口,才回过神,“芝嫂,舟舟只缠着你吗?” 纤细的手指在竹条间娴熟地穿梭,芝嫂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她道:“年前,他还像个小哑巴,活像痴儿。现在好了,他在村里村外都跑,可喜欢缠着怀着孩子的嫂子婶子。” 米竹在她的示意下燃起桌上的烛火,烛光衬得气氛诡异。 许是觉得米竹先前是守村人时,便是个痴儿,芝嫂眼中略含歉意。 “嫂子没有在瞧不起谁,舟舟先前的确不大灵光,可现在开窍了,大概是因为桨桨没了——” 意识到什么似的,芝嫂突然闭口不言。 怀里的狐狸蹭了蹭米竹的手臂,尾巴扫着她垂在胸前的发丝,米竹捉住捣乱的狐狸尾巴,更加确定蓝舟舟是线索。 “桨桨?”米竹问道。 芝嫂手一顿,竹篓编得不由急躁起来,苦笑。 “就是舟舟他妹妹,都没了大半年了。听人说是染了疾,会传人的,病死了就埋了,都没人敢提这娃娃。” 月光洒在石板砖上,阴风摇着枝叶,沙沙作响。 米竹脖子上圈着狐狸尾巴,水牧站在她的肩头蹭她的耳朵。 她发簪斜了一片,簪花步摇垂到了狐狸身上,蹙眉无奈道。 “亡灵能在人间逗留半年吗?” “不能,童子亡灵要尽快寻到胎儿,夺体。而孩童亡灵,不会如此牵挂人间,去选择夺体。除非十分早慧。” 舟舟发应迟缓,他的妹妹应当难以早慧,况且都半年之久了。 “那你离开吧,我自己走走。” 米竹毫不留情。 狐狸不情愿地从她肩上滑下来,落入她怀里,舔舔她的手背,便怀成一缕水雾消散。 余音传来,带着点怨气。 “罢了,卸磨杀驴罢了。” 少女轻笑出声,侧颜在月光下清冷不可亵渎,洒落眼睫的露珠晶莹剔透。 咕噜咕噜…… 浅浅的池塘冒起泡泡,一个湿哒哒的小孩探出小脑袋,咯咯咯对米竹笑。 “姐姐,帮帮我好不好?” 小娃娃发丝挂着水珠,小短褂更是短了一截,滴答滴答淌着水,脖子上戴着半个长命锁。 “舟舟怎么又半夜出来?”米竹秀眉舒展开来,笑着将滴水的小孩捞出池子。 “好,天凉了,舟舟别在池子里玩,都冻成这样了。” 小孩仰着脸,瘦削的小脸只有杏子般的眼睛扑闪扑闪。嘟着泛紫的嘴唇,“可是娘说捉到鱼才能回家。” 米竹从发簪间抽出一朵桃花,是水牧长出来的那一朵。 拿起小孩脖子上的半个长命锁,将桃花插入木缝间,仿若长命锁长出了花。 这样子长命锁就好看多了。 池子里只有几条黑色的小鱼,藏在杂草叶片之下休憩。 米竹挽起袖子趴在池塘的青石砖上,一手捞起一条食指长的小鱼,笑着回头,却找不到舟舟了。 地上青砖都被雾气润湿,连舟舟的脚印都没找到。 本想问问他为何喜欢缠着怀着孕的嫂子婶子,真的是因为孤独,想要弟弟妹妹了吗? 日与月交替,转眼间入秋了,柿子高挂枝头。 一人一狐守着村里的妇女,时常陪临产的胡婶子聊家里长短,因为胡婶子是月份最大的孕妇。 终于在深秋,孩子出生了,母女平安。 “我就说吧,是个丫头片子。” 接生婆得意地同村里人炫耀,“我接生那么多孩子,光是让我瞅上孕妇两眼,诶,就知道男娃女娃!” 母女平安,这是好事,可米竹心慌得很。 因为水牧施下的保护咒还在,这近一个月连试图攻击胡婶子的脏东西都没有。 究竟是亡灵放弃了,还是——目标根本不是胡婶子。 揉揉狐狸的耳朵,米竹在一片欢声中听到了蓝舟舟的声音。 “可怜的妹妹。” 在场的村民脸上一阵青紫,吴婶子作为妇女领头人,连忙将他拉出去,米竹抱着狐狸跟出去。 “咋说话呢蓝小子!” 吴婶子揪住他的腮帮子,恶狠狠吓唬他。 “母女平安多大的喜事儿,好不容易大伙儿才安心,你不会说点吉利的?亏得我以为你脑瓜子灵光了!” 蓝舟舟瞪着核桃大的眼睛,倒是没哭,反而回嘴,“妹妹不会开心的!” 米竹蹲下身子,与脏兮兮的小孩对视,问道:“舟舟,你说为什么妹妹会不开心?” 小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蹲下来,温柔地问他为什么。 舟舟还是不语,扭头跑出院子。
第5章 双生子,舟舟断臂 “甭管蓝小子,他就是个傻的!没爹娘管教!” 吴婶子拍拍袖子,抓起屋檐上挂着的腊肉,准备给胡嫂子炖汤。 狐狸从米竹怀里下来,追着蓝舟舟而去。 望着篱笆外的小孩,丝丝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米竹提起裙摆追上去。 实在意外,蓝舟舟没有回家,而是寻到芝嫂家,从篱笆下的破口处钻了进去。 “舟舟别哭呀,弟弟在踢你呢。”芝嫂搂着蓝舟舟,拿着麻布手帕擦着他的小脸,泪痕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白色痕迹。 小孩哽咽个不停,“那,那舟舟不哭了……” 米竹敲门后进屋,将舟舟从少妇身上扒拉下来,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水牧以狐狸形态坐在桌上,呼噜呼噜地扫着狐狸尾巴,一下一下扫在舟舟脸上。 引得舟舟想去捉他,追着他到院子里去了。 芝嫂笑得慈爱,看小孩在院子里追狐狸,她腾出双手后,继续拿起针线绣起帕子。 一边和米竹说话,“米丫头,你可能不知道,舟舟他娘疯得厉害。丈夫是个半瞎,也死得早。” 透过木窗,米竹看着院子里的狐狸在逗小孩,她的目光都柔和了起来。 “芝嫂,是接生婆给你看过了,怀的男孩吗?” 女人脸上都是幸福之色,“是啊,可算怀上男孩了,打胎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米竹一噎,不知作何回答,毕竟这村子家家盼着男孩。 只好转移话题,“舟舟现在岂不是靠村里人接济了?” “唉,可不是嘛。好在这孩子听话懂事,村里人都稀罕。” …… 深夜,湖畔的长亭下。 卧坐在长椅上,湖上的清风让米竹发颤。 一双毛茸茸的手给她系上披风,将她抱起搁在腿上。 水牧声音不悦,“自己到湖上吹风,为了逼我现身?” 猜对了,现在这狐狸一入夜就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步摇轻轻摇晃,米竹勾起唇角,“嗯。入夜了想找你都难。” 她从他大腿上直起身,拉起他的狐狸尾巴裹在腰上,“你也发现蓝家有些怪异了吗?” 水牧保持的狐狸人的形态,将狐狸头搁在她的头顶。 闷闷道,“你惯会在深夜找为夫谈别人的事。舟舟和桨桨是龙凤胎,女孩是被她的疯娘亲掐死的。” “这样怕是会成恶灵,不会就是她——”米竹惊起。 扭腰转过头与他对视,一噎,“你怎么又顶着个狐狸脑袋?明明可以完全化人的。” 水牧嗓音低沉,“应当不是,女亡灵寄宿男胎是活不了的——” 桃花眼与狐狸眼对视。 不对,不对。一个月前一尸两命的婴儿就是男胎! 舟舟突然性格大变,喜欢缠着有孕的妇人,舟舟难道已经…… 惊觉错漏的线索太过要紧,米竹挣扎着要回村子,转身便见到长亭下的蓝舟舟。 他提着背篓,歪着头问:“狐仙和姐姐什么时候要生宝宝?” 得来全不费工夫,米竹退开,与他保持距离,“舟舟,不,你是桨桨?” 小男孩摇了摇手里的背篓,水叮当作响,里面还有小鱼在扑腾。 他咧开嘴笑,“桨桨?不是啊,我是舟舟!又有人认错了!” 他佯装生气,其实和妹妹长得一样让他很高兴。 “妹妹说已经找到肚子住了!我也捉到鱼了!姐姐要是生个小狐狸,就可以一起玩了!” 糟了。 米竹胸口一堵,背脊发凉,尽量咬紧牙关,让声音轻柔,“那,妹妹住在谁的肚子里?” 背篓里的鱼扑腾地欢快,舟舟眼神逐渐低落。 小嘴一瘪,“妹妹好久没从水里出来了。上次也没告诉我住哪里了。她要我抓鱼,娘就能让她回家了。” “她说要变成弟弟。没关系,弟弟妹妹都好,是桨桨就好。” “所以我要给肚子里有弟弟的嫂嫂婶婶送吃的,这样妹妹就能吃到了。” 小孩谈到自己的妹妹,滔滔不绝。 而米竹背脊发凉,亡灵已经夺体了。显然,舟舟和她一样,都是阴阳眼。 湖面上映着圆月,粼粼波光延伸到水天相接线。 米竹将他抱起,装着鱼的背篓丢给水牧,不知如何安抚他。 “舟舟,你能见到村里人见不到的东西对吗?是飘着的,或是穿过篱笆墙壁的,对吗?” 舟舟小脑袋点着,顿时眼眶里积着泪水,“姐姐也能看到吗?可是我不怕了,因为妹妹也是那样的!” 鼻尖一阵酸涩,米竹扯过披风将他抱紧,“嗯,回去吧,好好养着鱼,等你妹妹回家。” 日子一晃即逝,村里的孕妇月份越来越大。 水牧每隔数日便检查施下的咒语,分明每一道都完好无损,可舟舟却说妹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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