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烦请你将桌上的纸递给我。我无法触碰。” 阴阳眼底通灵人,才可以为亡灵传语接物。 石桌上只有一沓泛黄、有待处理的废纸,还有快要干涸的砚台。 她伸手将纸和砚台推到韩清言面前。 没有毛笔。 韩清言从袖口中抽出一支枯枝,以握笔的姿态拿着它。 “这是?”米竹好奇,他居然可以触碰枯枝,难道是先前舟舟触碰过的,被韩清言捡回去了? 米竹丝毫想不起来,初见时,是她将白梅枝插在渔翁砚台上的。 就在韩清言的旧屋舍中。 白衣男人只是浅笑,没有答复她。 枯梅枝蘸了墨水,在泛黄的宣纸上题字。 “姑娘,我的尸身尚未安葬吗?” 他手握枯枝,却展现出狼毫挥洒的姿态,问起自己的尸身,眼中没有波澜。 米竹凝视他,“已经葬了,清风将你葬在了枯柳镇。” 枯木一顿,墨迹染开。 白衣男子眼睫低垂,唇角微微勾着,浅浅的梨涡浮现。 他的字迹洒脱不羁,他的眉眼温润如玉。 将纸拿起,他看向米竹,“姑娘,烦请你将这纸转交给枯柳镇的知府,我的案子也该了结了。” 是了,木翘杀了韩清言,但是没有人可以缉拿他。 而吴清风大概率会自首,可是有木翘在,怕是会几经波折。 接过泛黄的宣纸,飘逸的字迹与韩清言眉眼间的恬淡大相径庭,『清言愧对圣明,自刎以偿罪孽。』 少女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不忍。 她颔首答应,转身,披着洋洋洒洒的雪花。 “姑娘,” 韩清言的声音响起,米竹回过头看他。 雪花穿过他的身躯,不肯落在他的肩头,白衣男人的梨涡浮现,轻声道: “多谢。” 他的身躯开始粉碎,散成白色荧光的颗粒,与雪花交融盘旋。 啪嗒一声,枯梅枝和一块白骨落地。 蘸着墨水的枯梅枝在雪地晕开黑色痕迹。 还有一块狐狸头骨。 原来是水牧的狐狸骨,难怪韩清言的亡灵一直保持着常人的模样,没变透明。 现在亡灵放下牵挂,也就消散了。 数年来的愧疚让一个肆意洒脱,渴望游山玩水的少年郎,变成了恬淡温润的状元郎。 希望他有来世,也不要再囚于满腔悲愤中。 另一边,大街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水牧大步迈向华糜书院,红发飘扬,引得街上行人驻足,指指点点。 因为舟舟在后面小跑,“爹爹,爹爹等等我!” 刚刚他不过是想去为米竹买花,结果遇到上次米竹买白梅花的那个卖花女孩。 她认出了舟舟,一脸羡慕,“公子,上次贵夫人给你带的白梅,就是从我这买的。” “夫人还羞涩地选了白梅……” 然后,水牧买了一大束红梅。 在米竹接过韩清言递过来的纸时,水牧就站在学堂屋檐下。 他看不见亡灵,妖与亡灵不同。 上次湖畔,他也看不见桨桨的亡魂。 所以在他看来,雪地里的少女,接过空中悬浮着的纸,眼底涌现不忍。 “爹爹你看,娘亲和那个哥哥在那里!” 水牧手里的红梅被咔嚓咔嚓折断。好样的,夫人。和亡灵都能相谈甚欢。 “爹爹你看,娘亲是不是喜欢那个哥哥?”舟舟欢喜地和狐狸分享快乐。 水牧将红梅花塞到舟舟手上,勾起唇角,“舟舟,你知道吗,你只能有一个爹。” “为什么?一个不够啊。” 他抱着红梅花,一脸无辜地看着水牧。 村里的人说,没有爹保护,娘亲才会疯掉,才会被欺负。 现在不应该多几个爹保护娘亲才好吗? 水牧伸手,把冰凉的手指塞到他的后领,冻得他缩脖子,一边哆嗦。 “你个思想败坏的小孩,回去再纠正你这乱七八糟的认知。” 一拍舟舟的屁股,水牧坏笑,“快,给我长几支桃花,要粉色的那种。” 舟舟皱眉,撇嘴。
第19章 暮阳公主殿下 她蹲在地上捡起狐狸头骨和枯枝,细细端详。 “夫人,在看什么?” “看你的头骨。” 水牧感觉背脊发凉,夫人说话怎么如此血腥。 将桃花递给米竹,红发男人咧开嘴笑,露出尖尖的犬牙。 米竹看愣了神,怎么突然,突然笑得这么纯真无邪。 丝毫没有察觉手里的枯枝被他抽走,换上桃枝。 “怎么顶着红发便过来了,不会在街上被人怀疑吗?”她拨弄着粉红的桃花,嗅着香气。 水牧离她两尺距离,倒是有几分书卷气。 “他们总会自己寻个理由,替我解释。他们宁可自我哄骗,也不愿意相信未知的东西。” 水牧视线依旧灼热,却是没有像之前触碰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握着不合时节的桃花,米竹面上发烫。 有种书生与小姐相恋的拘谨生涩。 米竹眉眼如画,这种被人珍惜、尊重的感觉,格外的好呢。 她将狐狸头骨递给水牧,霎时间白骨温度急剧升温,震动不断。 米竹桃花眼睁大,昏倒在水牧怀里。 红发男子搂着,“殿下!” 好似做了许久的梦,扭曲的色彩线条斑驳交织,沉沦堕落。 米竹醒来已经过了数日。 红发少年郎眼底的乌青浮现着,他声音发颤,“殿下……” 米竹一双桃花眼空洞无神,眉眼间的清冷让水牧不安。 她开口道:“木翘呢?” 水牧愣神地望着她,木讷,“殿下……” 昏迷这段时间,她找回来一些残破的记忆神魂。 那是蛮荒之年。 永生的神谕降下来之时,避开了祭坛上的皇帝,反而降落在后宫之中。 最终,降落在嫔妃怀胎八月的孕肚中。 一身龙袍的青年皇帝,站在祭坛上。他受朝臣指点,受百姓唾骂。 暴君邪笑,举起长剑屠杀异己。血染祭坛后,提着长剑来到后宫。 “传御医,把孩子取出来!” 哀嚎响彻大殿,余音绕着宫殿不绝于耳。妃子被剖开八月孕肚,一群御医颤抖着,战战兢兢将胎儿取出,血水染红那个女婴。 这个女婴就是米竹。准确来说,是她的前世。 “陛,陛下,是位公主殿下!” 面上染血,龙袍被血液浸湿,皇帝将长剑一扔,狰狞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忍。 “哈哈哈哈,” “是位公主,那便赏!” 皇帝将她养在身边,最奢华的宫殿赐给她,绫罗绸缎任她裁成布鞋,赐给爱宠做垫子。 封号暮阳公主。 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却是极度宠爱这这个女儿。 暴君苦苦追求长生,设下国师、祭师各种职位,炼丹,熬药。 炉火彻夜点亮皇宫。 直到暮阳公主长到十六岁,御医敲响最后警钟——暴君时日不多。 公主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再割!再把血弄出来!”皇帝端坐在大殿的龙椅上,浑黄的眼球仿佛要掉出眼眶。 大殿上,暮阳公主脖子上锁着金镣铐,四肢被割出横纵交错的刀痕,渗着鲜血。 米竹意识已经模糊,没想到要重新经历这些苦痛。 “陛下,时机未到,需等到公主满十九岁!”跪在皇帝脚边的少年,带着银制面具,苦苦哀求。 暴君一脚讲他踹下高台,少年从铺着绒毯的阶上滚下,摔在公主身旁。 “时机未到?朕活不到那一天!” 银色面具的少年郎挣扎起身,再次恭敬地跪在殿内。 “陛下,大祭司说过了,这样未成熟的血也练不出药丹!但臣可以!” 暴君一手摘了冠冕,砸在他头上,“他早死了!你师傅早死了!凭你也能?就凭你?” 他依旧跪着,“陛下,现在只有臣会。生饮公主的血不能永生,但臣有办法。” 公主昏了过去,最后醒来时,自己还在大殿上。 金色镣铐锁着她的脖颈,勒出深深血痕。 长长的金色锁链拴在大殿的雕龙柱子上,长达数百尺。 是啊,暮阳公主便是她的前世。 “殿下,从竹林跑,您知道该往哪走。” 一道声音响起,戴着面具的少年拿着钥匙,解开了她的镣铐。 之后的画面便是快速刷过。 她提着繁复华丽的裙摆,赤脚踩在竹林的泥地上。 皮肤细腻的小脚满身划痕,占满鲜血和泥土。 咻—— 长矛贯穿她的心脏。 侍卫拽着她的长发,一步一步拖回奢华的宫殿,血迹绵延在竹林。 画面再次变化。 原本带着银制面具的男人被吊在大殿的梁上,他衣衫褴褛,血肉模糊。 他的面具早已被人摘掉,疤痕横纵在整张脸上,似烫伤,似疫病留下的痕迹。 暮阳公主的脖颈上又被套上了金色镣铐,她的心脏被长矛贯穿。 可是她还活着。 这就是不死神谕赐给她的无穷折磨。 公主与男人四目相对。 无声的,都是染血的两双眼睛望着对方,看不出情绪。 暴君唇角带血,手里握着盛着血液的铜樽,“暮阳,你真是养了条好狗。可惜你连名都不曾给他赐。” 再后来,画面变化。 一道天雷降下来,劈下皇宫最高的通天塔。整座宫殿坍塌,沉入湖底。 是天罚。 而暮阳公主是不死之身,在湖底溺亡。 又重生。 再窒息。 如此循环繁复,宫中早已白骨皑皑,暮阳公主意识开始混沌。 她在方法溺亡中,驱动了神力,在湖底呼吸。 一条蛇被食腐藻带到暮阳公主面前,银蛇只剩一下截,泡在湖水中。 她笑了,“一条蛇,死于食腐藻?真是相当愚昧。” 金色华服在深蓝色的湖底飘动,她的步摇簪子轻轻摇曳,一动,金色锁链连清脆作响。 “那就赐你木系的灵力。死在哪,便活成什么样。” 于是银蛇和暮阳公主在湖底作伴。 为了让木翘能在湖底呼吸,她特意驱走殿内的湖水,供他生活。 但是,木翘离开了。 在他不辞而别后,暮阳公主变得疯魔,甚至砸掉了半座皇宫。 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与她做伴的人。 好一个不辞而别! 所以,米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木翘。 她能猜到他为何不辞而别,也早已释怀。但是她想去见见这位故人。
第20章 渔夫与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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