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喊我冬愿,也不喊我弟弟呀。” 今天是他上初中的第一天,他在初中部,季君昱正好在高中部,以后在学校里自己也是有强大背景的人了。 想到这,季冬愿忍不住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记住了,到学校以后能少走路就少走,别人打你惹你了就去找你哥,别自己上去吃亏,腿一旦不舒服就让老师打电话给妈妈,记住啦?”杨园摸着小男孩圆乎乎的脑袋,心里的担心都溢出来了。 季冬愿刚做完腿上的手术,走路都还不太自如,她原本想让孩子在家里多修养一年,可是季国平说不能这么娇纵小孩,季冬愿也闹着要去上学,她也就放下了担心,好在季君昱和他在一个学校,能多照顾点。 “妈——我袜子呢——迟到啦——”忽然,季君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他光着脚丫子“哒哒哒”跑了出来,穿着粗气,焦急地满世界找袜子。 杨园叉着腰,笑着说道:“这以后还怎么当人民警察,你问问你爸平常会找不到袜子吗?快去洗漱吃饭,你爸等着上班呢。” 听到这,季国平把煎蛋和白粥端到了餐桌上,叹了口气,再度钻进了厨房里。他这在家当保姆,在市局是保镖,晚上还得偷摸带着俩孩儿去买小零食吃,万一被杨园发现了,免不了一顿数落。要不是看见自家园园的脸面上,他才不想管这俩小兔崽子。 杨园倚在门口,看着季冬愿找到了一只袜子,屁颠屁颠跑去给他哥送。说起来也奇妙,她对季冬愿的担心总要多上很多,甚至季君昱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宠得不得了,恨不得每顿饭都喂着他吃,冒着大雨也得买来弟弟爱吃的东西。 让杨园多少觉得有点别扭。 对此,季君昱一抬脑袋,骄傲极了:“上辈子我和冬愿肯定是一对恋人,这辈子老天爷才让我们俩这么亲近。” 巫渊被他的胳膊勒得有点紧,小声问到:“那上辈子咱们谁是女孩子呀?” “谁说俩男的不能谈恋爱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臭哥哥就是臭哥哥,不理你了。” 说着说着,两个孩子总是会上手开始打闹,杨园站在一旁扶额,喊着俩人赶紧吃饭上学去。除了季国平臭着脸看着季君昱把小蹄子蹬到自己身上,其他人都是一片和乐,没人注意到季君昱吃着煎蛋,脸上既然浮现的异样。 季冬愿虽然做了手术,但是义肢和真腿毕竟不同,他走起路来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腿,忍不住一瘸一拐往前。他有些懊恼,周围的同学好像也总是对着他指指点点。 “你看那个人,他的腿是假的,好可怕啊,我上次还看见他的腿流血了。” “那我们和他在一起玩,不会也会变成瘸子吧?” “瘸子为什么不去上特殊学校?瘸子和瞎子不是很像的吗?” 季冬愿低下了头,硬着头皮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努力走得很直,很稳,像是他本就这样。 “你们瞎说什么呢?” 季冬愿一愣,恍惚地抬起了头。 他总觉得这些好像发生过一样。 抬起了头,眼睛看见的却是一个熟悉的人——季君昱。季君昱叉着腰挡在他的身前,冲着那群小屁孩举了举拳头,叽叽喳喳的熊孩子瞬间跑开来。 季君昱顺手把季冬愿身上的书包拎了过来,故作轻松地说了句:“走吧,回家。” 许久,季冬愿才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个应该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不是季君昱,而是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个人好像腿脚也有些问题,那个人会喊他“小孩”,那个人……他不记得了。 他拍了拍自己容量没多大的脑袋,嫌弃自己整天就爱胡思乱想。当然应该是自家的哥哥保护自己,怎么还会有不认识的外人呢?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在健身器材的地方玩着幼稚的游戏,一起缠着季国平去买好吃的糖葫芦,偷偷溜进小卖铺里买辣条吃。 一起长大。 就像是做梦一般,这个世界忽得就变成了季君昱曾经期盼的那样。一睁开眼,眼前是整天笑着、带着他和弟弟出去玩的父亲,是延续了医生工作的、年轻了许多的妈妈,是有钱做手术、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弟弟,是节假日都会来家里一起玩、对他像亲生孩子一样的舅舅,就像是梦。 只是他也会恍惚。 娇生惯养长大的季冬愿不再是巫渊,他不再会咬着牙止住自己癫狂又病态的爱,他不会再把自己锁在床上,说着那些可笑的屁话,也不会再在寒冷的冬天把烤红薯塞进他的手里,戏谑地喊上一句“季警官”。 他们不在住在小小的房子里,甚至不再有巫渊。 季君昱看着眼前逐渐长高的青年,竟然猛得想起了病榻上的巫渊。 那个整个身子都浮肿起来,没有半点血色的少年。 “巫渊……”他看着那张相同的脸,忍不住低声喊了出来。 可他分明完成了心愿,他如愿陪着季冬愿一起长大了。 “哥?”季冬愿放下手头的作业,从教室里冲了出来,挽住了季君昱的胳膊,“警局里肯定很忙吧,你还有时间来看我,真是不容易。” 季冬愿考上了越城大学,季君昱还是选择当了警察,进了市局,再度结识了罗晏,可能马上许四季就会来到这里当警察了,也或许因为一些事情的改变——那些惨案没有发生,许四季也就不再会与他们的世界交织。 他忽然感到莫大的悲哀。 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分明的确希望每个人都好,可以以这种最美好的方式活着,但是每当他闭上眼睛,出现的一切都是曾经的样子,在悲哀逆境中努力活着的大家。 为什么不让他也忘掉那些,真正重活一次。为什么他要背着沉重的过去,活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家的身边。 “君昱?” 季冬愿晃了晃季君昱的胳膊,拉着他往自己的教室里走。大学的教室总是宽敞又干净,和高中时期繁杂闷热不同,这里好像更加朝气,更加闲适。对于季冬愿,也更加陌生。 季君昱笑着拍了拍季冬愿的肩膀,他不知道自己在多愁善感什么,或许是因为逐渐长大的季冬愿终于变得和巫渊越来越像。 他们分明该是一个人。 可是巫渊就这样被杀死在了这个世界。 这个最美好、没有一点遗憾的世界。 当然,也有一些美好的、让他欣慰的瞬间。他看见新闻中高考第一的孩子,名字叫林运,虽然林运不再认识他,可他看着林尧站在林运的身后,笑着,他也笑着。 忽然间,他发现了,没有什么是没有遗憾的。 只要一个世界还存在,就必然有属于它的遗憾,飘荡在细小的微尘之中,伴随在每个人的身畔。 毕业之后,季冬愿当了老师,留在越城大学任教,教的是数学,正是他学生时期最擅长的科目,也是季君昱最头疼的科目。 季君昱站在门口,无奈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更加无奈地看了一眼班上满脸无奈的学生。大眼瞪小眼,都是一阵心酸。有的学生心痒痒,早就拿出了手机开始玩,把腿抖得震天响,希望这位称职的季老师能放他们一马,赶紧让自己滚出去吃饭。 忽然,他觉得有个学生很眼熟。 坐在窗边的女生梳着高高的马尾,额头没有碎发遮挡,看起来清爽又活力。她正目不转睛地记着黑板上的笔记,神情专注,好像在做一件神圣又庄严的仪式一般。 “喂——” 他回了神,赶紧把嘴闭了起来,可是晚了一步,女孩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下子转过了头,疑惑地看向了季君昱。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君昱,然后拍了拍旁边睡得香甜的女生,低声问了句“这个人你认识吗?” 女生朦朦胧胧睁开了眼,把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擦了干净,口齿不清地问道:“谁?我认不认识?” 等女孩再转过头来,窗外根本没了别人。摇曳的树透出斑驳的光,扒着窗户往里探头的奇怪男人不知道溜去了哪儿。 女孩喃喃自语:“咦?刚刚真的有个眼熟的人。” “你肯定是,没睡醒。”某人咂了咂嘴,再次陷入睡眠之中。 季君昱靠着门口,脸上的惊喜还未消散。那个身上满是伤痕、瘦得肋骨根根蹦出的女孩长大了,姜蔚凹进去的脸颊如今吃得胖乎乎的,可爱极了,唯一不变的就是纹身似的高马尾,笑起来总带着浓郁的少年气。 阳光顺着窗子溜了进去,披在她们身上,那是上天给最好的两个女孩做成的一件外衣。温暖,和煦,岁月静好。 她考上了越城最好的大学,她和陶换子一起,逃离了最初的宿命,走到了她们理想落下的这片土地。 “桃子,你怎么又要吃五花肉石锅拌饭,我都胖成这样了。” “姜小妞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今天上课你照我睡觉丑照这事可还没过去呢!我不管,我就要吃肉,我最爱吃肉。” “都胖成猪崽了!” “你管我,我就觉得我上辈子是饿死的,这辈子非要吃个够。” 打闹声随着再度响起的上课铃同时爆发而出,季冬愿抱着教科书,推了推高挺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穿过了拥挤的人群,稳稳站在了季君昱面前。高挑、健康、阳光,季君昱甚至觉得,他和巫渊好像渐渐变得不一样了起来。越来越不一样,再这样下去,季君昱连一丁点可以欺骗的相似也抓不到了。 “哥,你来了。” 季冬愿的兴奋和喜悦全都写在了脸上,他指了指怀里的书,“我先去放书,等下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别着急,我在这儿等你。”季君昱把粘在季冬愿大衣上的粉笔灰打掉,眼里没有半点不耐烦。 奔跑的声音从走廊“嗖”地滑了过去,乐颠颠的背影看不出一点为人师表的稳重。 走廊上的人瞬间散去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女孩背着书包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他听见有人开了口。 “你说,咱们季老师和刚才那个男的……不会是对象吧!啊啊啊好甜!比我和我男朋友都甜!” “说不准呢,不过听说咱们季老师有个哥哥,也可能是人家兄弟情深,你别腐眼看人基。” 季君昱脸上最后的一点笑意也散去了。 对啊,他的爱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是季冬愿. “小昱!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走吧,咱们吃饭去,你是想吃平吉路的法国菜呢,还是白川大道和游乐场路口那家日料?”—— 假如到了心心念念希望的那个世界,结果或许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那么好。曾经他透过巫渊寻找季冬愿,如今他也会穿过季冬愿想念巫渊。可这两辈子合在一起,也算圆了所有的执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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