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捏紧衣袖,害怕对方会继续坚持。但女研究员结束问询,望向本杰明·阿彻:“回答问题时,他的反应里没有出现‘信息提取’的机器特征,思索时间也不符合程序回归函数,分析是自主而综合的。” “这说明他不是单一的拷贝体——不像其它实验品,他的神经系统完好无损,没有遭到精神腺体破坏,可以正常共存,是独立的人类智慧生命。” 本杰明·阿彻抬起眼睛。 他凝视阿尔文,就像审视实验台上的小白鼠,冷酷而残忍,这让阿尔文胆战心惊。 空旷的房间里寂静许久,直到本杰明终于开口:“就他吧,”他操控轮椅转身,“他的能力很重要,我希望尽早开始在他身上的研究。” 一名工作人员说:“那么其它实验体呢?他是第1182号,成功被制造的实验体大概还有1800个。” “全部销毁。”本杰明从未回头。 长桌边的研究员们纷纷起身,阿尔文被带离时听见了一些议论。 “你说原来那个?我进入基地时,他应该已经死了。我没见过他本人,只见过他的细胞。” “那家伙可以吸收并融合其他变异者的精神元腺体,却不产生排异效应,很有研究价值。不过本杰明当时操之过急,导致研究对象意外死亡……希望这个能在他手里活久点,不然每次制造实验体也有风险。” 两名工作员一前一后夹着阿尔文,他们沿原路返回。 路过他苏醒的实验室时,阿尔文微微扭头,在窗外站了片刻。 一千八百个休眠培养舱与调控中枢紧密相连,仿佛同一张蛛网上的无数蜘囊,机器通过管道源源不断向其运输淡蓝色液体,提供充足营养和无菌环境。 惨白的灯光下,每一只培养舱内都睡着一个“阿尔文”。阿尔文凝视他们,就像凝视自己。 “销毁”指令下达后,中枢忽然关闭,灯光暗下来,淡蓝色液面缓缓下降。所有监控器倏然亮起红光,“失去生命信号”的警告此起彼伏。 阿尔文来不及目睹“自己”的死亡,就被推进了电梯。 * 阿尔文缓缓苏醒,清子正坐在床边,她起身为阿尔文拿来一块毛巾,他的衬衫被冷汗打透。 清子敲打键盘,用发声器和他对话:“我看不到更多了,你很特别。‘重临’可以复现一切,但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你想要了解的过去。就好像……有些东西并不属于你,这具身体不属于你。” 年轻的秩序官垂眼:“我知道了。谢谢。” 清子雪白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有话说——作为“重临”的拥有者,她完全知晓阿尔文在领域里经历了什么,那种失去身份的破碎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类感到绝望与恐惧。 但最后她只是安慰道:“别放在心上,也许,只是因为你遗忘了太多记忆。当你想起那些记忆,可以再来找我。‘重临’会更加精确。” 她离开了阿尔文的住所。 房间里响起智能提示:“您有一则日程提醒:请于今日下午3点前往城市广场区秩序部办公大楼,您的任务行动调查听取会将在下午3点15分准时进行,请按时出席。” 忒弥斯倏然出现。 她的投影穿越墙壁,跟随着阿尔文离开卧室:“你不应该那么做,为什么要杀飓风?现在好了,撒旦恼羞成怒,报告打给了水谷苍介——你在水谷苍介那吃到的苦头还少吗?” 阿尔文置若罔闻,没有搭理。他走进淋浴间,水声哗啦,再出来时披着浴衣,平静拉开衣柜挑选西服,像是准备径直前往秩序部大楼接受监察官的质询。 忒弥斯对他的我行我素感到愤怒:“你还销毁了Ghost留下的唯一一点血液痕迹,让秩序部空手而归……幸好跟着你行动的人是我,我没有把这件事上报,不然你会再次把自己送进惩罚室!你知道水谷苍介干得出来!” 阿尔文终于回头:“我不介意。” “我介意!”忒弥斯说,“我被写入的第一条程序指令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保护谁的安全?”阿尔文打断,“我?还是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原主’,或者甚至……是那一千八百个实验体?” 忒弥斯怔愣许久:“那不一定是真的……‘重临’也不一定准确。那可能也是水谷苍介为你植入的记忆,他希望借此控制你罢了。” 阿尔文没有反驳,他垂眼凝望自己掌心。他的手很大,生命线却很短,自虎口向手腕蔓延,戛然而止。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阿尔文说:“我甚至不知道……” 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批量生产的复制体值得被爱吗?”他问忒弥斯,“像你一样,人工智能值得被爱吗?” 忒弥斯愣住了,“人工智能”四个字使她胸口微微发疼。屋子在一瞬间寂静下来,只有水珠不断自阿尔文发梢“啪嗒”掉落,某种沉郁的氛围笼罩着一切。 秩序官的通讯器却响起来。 阿尔文微微垂眼,虚拟投影上显示出贺逐山的名字。 他接通了电话,两人却极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轻微的呼吸声被电流放大,仿佛交缠着填满了整个房间。 贺逐山打破沉默:“我打扰你了吗?”现在是午休时间。 “不……你不会打扰我。有什么事吗?” “……你说只要我愿意的话,可以联系你。” Ghost当然不会轻易联系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但阿尔文没有说破:“是的,随时。” 对方迟疑片刻:“三天后,提坦学院要举办周年庆活动。你知道这件事吧?” 阿尔文抬眼看向忒弥斯,忒弥斯调出相关信息并显示在头顶虚拟屏幕上。 “我知道。” “今年的活动恰好和‘独立日’纪念游行一起举办。到时候为了观看花车巡展,自由之鹰区会人满为患。我记得每一个在校学生有权邀请同行人进入提坦学院主会场,而你……” 贺逐山还记得那张黑卡,阿尔文似乎不太喜欢水谷苍介。 他深吸一口气:“你缺监护人吗?” 阿尔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监护人?” “我需要进入提坦学院。但我不想解释原因。” 贺逐山为这通电话纠结了半小时有余——他在如实相告和编造谎言之间犹豫许久。但最终他不打算隐瞒,一来年轻人相当敏锐,一般的谎话骗不过他,二来……他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他莫名很信任阿尔文。 “我知道了。”阿尔文说,“约个时间,我去接你。” 如贺逐山所料,他绝不多问,不害怕自己因此被卷入极其糟糕的处境,哪怕这种事他们每逢相遇都会发生。 “谢谢。”贺逐山说。 他忽然有些愧疚,觉得这就像是在利用他人的感情。具体什么感情,贺逐山说不上来,心跳却微微加快,于是他垂眼抚弄那朵白玫瑰,等对方先挂断通讯。 可阿尔文也在等他。 仿佛都不肯就此结束对话,都知道再编出一个联系的原因很难…… 于是在沉默中聆听对方的呼吸。 “那天我有事,”贺逐山忽然说,“回信很仓促。” 阿尔文微怔,片刻后才意识到他在谈论什么。 “没关系。”他后来知道“1”在聊天用语中有“收到”的意思。 对话又断了,呼吸声听得人耳边发热。 最后是阿尔文开口:“晚上7点,我在自由之鹰区的十字街等你。” 他们结束通讯。 与忒弥斯的争执被意外打断,此时阿尔文也没有兴趣再和一个AI纠缠。他披上羊毛大衣,望见窗外下雪,又拎起了门边的伞。 忒弥斯的声音却忽然响起:“他们会不停询问事发经过,包括再次核对之前在古京街发生的一切。撒旦怀疑你在包庇Ghost。” 阿尔文回头,忒弥斯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作为智能系统,她的“程序道德”不允许她背对自己的服务对象。但现在,白雪漫漫,女孩独自凝望城市,脚下却没有影子。 “他们会给你做一系列‘忠诚度’测试,确认你的立场从不动摇。你只需要在脑海中咬死一个你认定的‘事实’,别被那些混淆性问题打乱节奏,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就拿你没有办法。” 忒弥斯深知听证流程,她在帮助阿尔文蒙混过关。 “他最后还是主动给你打来电话,不是吗?”女孩忽然转身,湖蓝色的眼睛被光晕开。她似在微笑,但那笑意却又让人察觉出稍许悲伤:“那说明你是值得被爱的……你和我不一样,你终究是血肉之躯。” “有血肉,有情绪……所以也有灵魂。”忒弥斯把玩她雪白的裙摆:“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阿尔文。是我被输入的第一条指令要保护的对象……哪怕我查不到这条指令的输入者。” “你是阿尔文,也只有你是阿尔文。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完成……” “自己去寻找真相吧。”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歌曲《Where the Willows Grow》
第29章 双生(4) “根据‘先知’数据显示, 本月全市11区共有317名市民出现异常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无缘由离职、临时变更住址、大量购入抗排异药物或饮食习惯的突然改变。其中有300人的‘变异可能’概率超过75%,我已通过常规手段将其公民等级下调至三等,并列入‘异常人员名单’, 各行动小队也完成渗入, 随时可以对他们展开抓捕。” “上月‘先知’共发现异常人员345名, 行动队实际抓捕异常人员345名, 其中298名在进入阿瑞斯之都监狱后出现变异症状, 已由相关负责人员转运至‘清道夫基地’处理。‘先知’监控系统推演准确率高达86%, 程序运行正常。” 全息投影浮动在下沉式客厅正前方,人工智能忒弥斯正一丝不苟地向撒旦汇报工作总结。“先知”是秩序部独立研发的监控系统,它通过收集提坦市所有市民使用电子产品留下的信息与痕迹监测市民生活,并推演他们接下来的行为可能, 确保提坦市各方面的城市“安全”。 撒旦抿了口红酒:“实施抓捕, 和以前一样,别打草惊蛇。伪造他们购买、使用‘变异病毒’的证据或痕迹,要有说服力, 足够堵上亲戚邻居的嘴……”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忽然抬眼:“‘暗锋’怎么样?” 全息投影变为红色, 这意味着接下来谈论的所有内容都将被严格加密。 数十份档案和头像倏然浮在空中, 排列整齐。忒弥斯说:“目前‘暗锋’在职成员共113人, 体内芯片连接正常。41人在外执行任务,72人可被调配。包括‘飓风’在内, 本月共有7人意外死亡, 其中‘飓风’因身份暴露被Ghost击杀, ‘猎豹’在任务中牺牲, 而‘镰刀’等5人死因不明, 且尚未发现尸体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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