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回廊曲折而行,玩家们在此吞云吐雾,霓虹灯被晕散成光片,飘飘然仿佛仙境。老板很快推开一扇门,待Error进入后,又打开墙上面板操作几下,房间深处,顶天立的木制书柜忽闷声颤动,下一秒,中间开出一扇暗门。 两人走入,暗门合上。周遭一片漆黑死寂,但Error能感知到“设定”的变化。 游戏内玩家所处环境的温度、气压、噪音率甚至标准重力都由程序编写管控,而此时,这些复杂的内部代码正被非法改写——柜门再度打开,眼前却出现一方狭小拥挤的工作室。破烂老旧的屏幕和控制台挤在一处,粘灰电线从空中垂下。巨大的散热箱和信息储备机高低林立,大型集成电路板上不时迸射出星点火花。 显而易见,那书柜是一个转换站。 而此时再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间工作室周围并无“墙壁”,取而代之的,是成团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迷雾。迷雾吞吐如云,其中却不时有幽绿色字符串诡异闪动—— 这是玩家擅自在游戏世界中开辟的非法空间,不受主程序监管,也是“老板”赖以为生的资本——他在这里为客人制造违反游戏基本规律的特型武器,以及帮助客人“存档”宝贵的个人账号资料。 “所以,你们要参加那个表演赛?”老板在工作台边坐下,打开一台老式电脑。 Error没有回答,因为这是明知故问——他来找老板,就是为了存档账号以应对表演赛——表演赛,官方刚推出不久的最新活动。其具体赛制与其它活动没有太大差别,但刺激之处在于,本次表演赛不设账号保护,也就是说,玩家一旦在副本内遭遇不测,便会在游戏世界内面对真正的“死亡”——整个账号都将被彻底注销。 与之相对,得胜者则会获得官方发布的惊人丰厚的高额奖励,表演赛因此吸引了一大批亡命之徒放手一搏。 “人就是这样,为了钱什么都不顾,”老板啧啧摇头,“成本这么大的风险事件,求我我都不会去——连上吧。” 他拔出连接线,接头还闪烁着暗蓝色的火光。Error和其他玩家不一样,他的脑机接口不在颈后,信息互通的方式非常特殊。 接线自腕侧入体,仿佛一根血管发亮。Error闭上眼睛,记录着账号信息的数据字符便流动起来。 看来他是不打算说话了。 进度条即将走完时,老板想。 可Error忽然睁眼,静静地盯着他:“他叫什么?” “谁?” “那个疯子。” 老板终于反应过来,是那个张口闭口“反世界”的家伙:“谁知道,他开了隐私保护,头顶没显示ID……哎我说,表演赛这么危险的活动,不从我这儿进点‘好货’?枪、炮、电击器,什么都有。” 然而Error只是垂眼,慢条斯理地合上腕部接口:“我给你的两份‘存档’,包括‘谬’在内,你会仔细看好的,对吧?” 那是一句若有似无的警告和威胁,寒意在瞬间顺着脊背钻入脑海。 “当然……”老板答,但话音未落,Error的身影倏然消失。 “喂,别总强行下线啊我说!”老板骂街,“异常登出很容易导致我这里被官方发现你知不知道!” 但非法空间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语声,仿佛永无应答的电波。 * “搞定了?” 贺逐山睁眼时,秦御正叼着根薯条,一边质问林河自己的专用蕃茄酱去了哪里,一边操作唤醒系统。 贺逐山正躺在一台盛满冰块的浴缸里,头戴全息头盔,身穿降温冷却衣。头盔内设有数十根无接触式电极接口,专门用于捕捉使用者的精神活动——这是贺逐山登入“废土之下”的方式。他们不使用官方发布的脑机接口,而是以传统方式登录,从而保证精神活动不被设备窃取或入侵,确认信息安全。 这一方式会使使用者在副本内的游戏操作难上十倍,毕竟脑机接口的信息处理效率和感官模拟系统,远不是全息头盔可以相比的。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他们必须冒着体温过高、神经超载的风险进入废土世界。一切不可见人的阴谋与秘密都掩藏在平静水面之下。 听见秦御的问话,贺逐山略略点头。刚脱离游戏控制,他还有些恍惚。 “别紧张,”秦御嚼着薯条含糊不清,“林会紧盯你们的数据监控。一旦出现生命体征迅速下降的状况,他会帮助你,还有阿尔文远程下线。” 通过传统方式上线会导致实时数据流指数倍增长。这么大体积的信息如在同一IP地点同时上传,很容易引起游戏内置的监管系统注意。因此,两人必须在不同地点登录——贺逐山在林河处,阿尔文则在家中。 “格林会跟你们一起去。”秦御吃完薯条,指腹全是盐粒,正极不顾形象地伸手舔舐吮吸。林河看不下去,给他抽了两张湿纸巾。 仿生人格林闻言便从卧室里探出个脑袋,怯生生,依旧对Ghost充满畏惧。贺逐山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从浴缸里起身,皮肤在接触冰冷空气的瞬间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会尽快把专用冷却舱做好,”林河说,“现在只能委屈你几天。不过原理都一样。” 贺逐山点头,没说什么。 格林的事他知道,这个小仿生人极其忠厚,听说崔可能还活着,坐立不安,执意要与几人一同进入游戏世界寻找主人的行踪,于是林河亲自替它升级了智能系统,使它具备登入游戏的资格。 “你确定在副本里监测到了崔的活动痕迹?” “不只是崔,”林河说,“还有其他一些失踪玩家。他们身处某个被叫做‘缝隙空间’的地方,正常情况下,玩家无法抵达那里。你也可以把这简单理解成某种‘卡BUG’现象……但又不完全一样。总之,崔的活动曲线曾在数天前闪出一个波峰,紧接着又神秘失踪,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某表演赛副本内……我会想办法把你们都送进去,包括元白。” 秦御为元白弄了个新账号,ID叫“Qin”。元白对被冠以他姓这件事颇有微词,可惜在秦长官面前一切抗议无效。 “元白和你说什么了吗?”秦御忽然问。 “他和我有什么好说。”贺逐山莫名其妙。 秦御笑了笑,没答话,慢条斯理擦拭着手上薯条的油。 贺逐山忽然想起件事:“哦,他给过我一瓶加强剂,说可以加强精神连接。” “加强剂?”秦御知道这个外置道具,“废土之下”官方实体店就可以买到。玩家可以把加强剂和冷凝剂混合在一起倒入“废土盒”,从而使游戏中的神经控制操作更准确。 “你用了吗?”秦御漫不经心。 “没有。” “也对,”长官说,“你又没有废土盒。”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飞雪漫漫。快到九月了,异常天气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提坦总是笼罩在不见天日的暴雪之下,到处皑皑银白,狂风呼啸,人走入其中,就像不断散发白雾的蒸汽机。 “街上人越来越少了。”贺逐山忽然说,同时转了转手上的银戒指。 “是啊,人越来越少了。”秦御不以为意,随口答道,“人都去哪里了呢?” * 这是水谷苍介第一次走入花店。一个女孩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修剪蔓生枝桠的玫瑰花。 白玫瑰娇艳欲滴,花瓣上饱含露水,花蕊间清香弥漫,女孩听见脚步声,抬头回望,对水谷苍介露出笑容:“您好,欢迎光临。您有什么需要吗?” 水谷苍介摆手,没有买花,只在靠窗一侧的休息区坐下。这家花店提供下午茶服务,他打量菜单片刻,要了一杯咖啡,便独自坐在午后和煦的阳光里耐心等待。 光斑驳落在他手背,他翻动手掌,那些光线便柔软地填满每一根掌纹缝隙。 温度令人心惊,水谷苍介想,阳光仿佛有了实质。 花店里在放爵士乐,舒缓而轻松,女孩一边哼歌,一边用扫帚清扫地上的残枝,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 那位客人总是在看我,女孩想,真奇怪,我脸上有东西吗,他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女孩的心砰砰乱跳,但紧张之余,她还感到一丝愉悦。毕竟,那位先生长得还算英俊,女孩红着脸想,或许,我也不是毫无魅力。 可惜,未及女孩胡思乱想太久,那目光便已然挪开。门铃再次“叮咚”响起,一位穿连帽卫衣、修身牛仔裤的客人走入,女孩认得他,他每天都会光顾花店。 “您的花已经包好了,”女孩笑着把白玫瑰递过去,“和以前一样,不要蝴蝶结,不要金粉,多撒点水。” 那人的脸总隐没在兜帽下,但女孩每次都会窥见一个礼貌的笑。 男人笑起来很好看,杀伤力远比那位新来客人的目光强一百倍。可他点头致意后,并未同往常一般转身离去,而是若有所觉地望向窗边。 紧接着,他朝那位客人走去。 兜帽下露出一点白发。维修员坐在水谷苍介对面,拒绝了他推来的手工曲奇。 “原来你还喜欢花。”水谷苍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不是我,他喜欢。”维修员言简意赅,同时将花随手搭在桌上。 “白玫瑰,”他垂眼望了片刻,“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这种花。” “听说7-026逃掉了?” “嗯,他跑进了缝隙空间。在那里,所有程序都会被系统粉碎后重组,你不需要多加担心。” “7-001呢?” “消失了。”维修员说,“很奇怪吧?人间蒸发,连忒弥斯也找不到。” 水谷苍介点点头,搅动身前的咖啡。近日他愈发平和,听见任何坏消息都不会感到焦虑。实验失败也好,程序逃脱也罢,他忽然觉得那都不重要。没有什么比眼前的阳光更令人舒心。 太阳。 他终于明白实验员说的话。 “你喜欢这里吗?” 他望向街道。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上,光影斑驳,行人如织。旧世界城市没有璀璨的未来科技,没有无尽的全息投影与虚拟屏幕,但细杨垂丝,柳絮纷飞,风筝飘过,生机便在这斑驳的树叶上跃动。 “喜欢啊。”维修员说,“‘自由’。” “自由么……”水谷苍介轻笑。 “自由。”维修员斩钉截铁,用掌心虚虚借住一片轻薄的日光。 两人相对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直到维修员率先开口:“我该走了。”他说,“五点钟他必须见到我。否则又是一场大麻烦。” 水谷苍介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天气真好。花也很好。” 维修员不置可否:“是吗?” 水谷苍介说:“是啊,恭喜你,‘自由’。你走吧,我自己再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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