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布包里的东西,是李奶奶刚从地下室里翻找出来的。 她家的地下室非常小,过去只能让一两个孩子勉强挤在里边,和其他人能睡觉甚至能生活的地室是完全不同的。 而李奶奶也一直住在平地上,好像从没打算把这地室扩大。 温山眠曾经以为李奶奶这么做,是为了控制地室大小,让血族进去时感觉到大部分实心地面,忽视她也忽视里边的孩子。 但事实其实不仅如此。 只见奶奶佝偻着身体转身,珍视地捧着那从地室里翻找出的布包,慢慢走到温山眠面前,掀开厚布,拂去上边掉落的尘埃,笑弯了眼,献宝般说:“就是这个。” 苍老粗糙的双手从地底下挖出的,是一个厚厚的羊皮本。 满面尘埃被抚去,里边泛黄的纸张重现于世。 李奶奶咧嘴笑着,将它交给温山眠,轻拍两下,满意道:“这是奶奶的奶奶留下的东西,阿眠,要带走呀。” 温山眠捧住那被珍藏多年的羊皮本,愣住了。 书本和纸张,在这个时代都是太过珍贵的东西。 血族在圈养人类时,并没有打算给他们留下知识,相关的一切都归血族所有,人类的大多知识和记忆,仅靠口口相传而已。 温山眠知道李奶奶家有书,或许是她祖辈翻山越岭时留存下来的。 现在还能找到的就那么两本,一本故事汇,一本残缺的日记本。 前者印刷体下的内容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荒诞至极,而后者则是数百年前越川人翻山越岭来到这边时所留下的路途笔记。 大抵是因为亡命艰难,那路途笔记残破不堪,被血族咬得稀烂后,就剩下那么不完整的几页,内容都读不太通顺。 可李奶奶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带着温山眠看,又带着阿土阿地看,并教他们识字,言说文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温山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奶奶家还会有空纸。 “我不能拿……” “你要拿。”李奶奶拍了拍温山眠的手,说:“你要拿。” 那天温山眠说想离开越川,李奶奶很快就询问了原因。 温山眠当时的回答是:“想去外边看看。” 片刻后大概是因为问话的是李奶奶,温山眠又看着家里的海图,悄然补了一句:“奶奶,我想成为更强大的猎魔人。” 李奶奶疑惑:“更强大的猎魔人?” “嗯。” “……要多强大呢?” 温山眠说:“能战胜亲王的强大吧。” 李奶奶听完,顿时就不说话了。 她好像回想起了那段时间,温山眠总是盯着她木屋中海图看的样子。 苍茫的大海,星落的岛屿,更远更开阔的地方,更强大的力量与更强大的人。 这些似乎永远都是年轻人追求的方向。 就好像温山眠十四岁时就能上山狩猎血族一样,如今他不愿意贪恋安定,想离开越川,去会见更强大的对手,去征服更广阔的世界,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阿眠一直是勇敢的人。 但李奶奶也有李奶奶的担忧。 在她看来,温山眠选的这条路,好像有点太苦太寂寞了。 他一个人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追求一份强大与力量。 这个过程中一定会遇见很多困难,也一定会吃很多苦,就像那张漂洋过海,艰难传来的大报一样。 李奶奶相信温山眠,她觉得阿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可鼎盛的强大又能给阿眠带去什么呢? 阿眠要像曾经的亲王一样统治世界吗?还是成为新王座下新的血仆?亦或者是一个终身狩猎血族的猎魔人? 等阿眠一个人走到了结果见分晓的那一天,他会怎么看待自己离开越川这一路的选择与际遇? 不论温山眠未来变得有多强,在李奶奶面前,他都是个小小年纪就得把家撑起来的早熟孩子。 她总希望阿眠能过得轻松一些。 李奶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知道能战胜亲王的人类和岛屿是什么样的,但她想,那一定是比越川更复杂的人与地方。 她不知道温山眠得吃多少苦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也没办法阻止年轻人远行。 所以她这些时日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她能给温山眠什么东西,去藉慰他一路辛苦。 于是连夜翻找了出来。 在地下室弯腰找了那么久,李奶奶的头发有点儿乱,她伸手捋了捋,笑着说:“阿眠还会写字吧?” 温山眠无措地收了收手。 李奶奶教过他写字,他们会在沾水练习,也会在木板上偷刻。 “温”这个字就是李奶奶教温山眠写的。 可这些年温山眠用大量时间握刀,即便还记得怎么写,也肯定不怎么好看:“奶奶……” “得捡起来啦。”李奶奶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耐心道:“你把这个羊皮本带走,然后把你一路的见闻都写下来,好不好?” 温山眠顿住:“……见闻?” “是呀,就像那本日记本里一样。如果你真的能出去,那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阿眠细细听,好好记,然后都写在这个本子里好不好?”李奶奶笑着说:“奶奶就这一本啦,怎么想都觉得,让你这么用最值得,总不能留下来给我记账吧?” 李奶奶说着,笑出声来。 温山眠看着她却是沉默不语。 “而且这可是羊皮的嘞,防水。”李奶奶爱惜地摸摸上面的封皮,说:“不光变强,我们阿眠还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温山眠垂首,好半天,似乎理解了奶奶的用意,抬起那双温润的眼睛接:“再回来讲给您听。” 李奶奶一愣,双眸瞬间湿润了:“哎!那就更好啦。” 温山眠伸手:“奶奶别哭。” “好,奶奶不哭,不哭,”李奶奶用衣袖揩干眼泪,看着那羊皮本,突然想起什么:“哎哟,来,阿眠,我们先把名字写上,奶奶这还有点鱼汁呢。” “您写吧。”温山眠说。 “我、我写?” “嗯,您送的本子,第一页您写,以后就都是我写了。” 李奶奶顿了顿,连忙把手洗了洗,又擦干净,笑说:“好,我写。” “咱们阿眠的名字,好听的嘞。”李奶奶准备好木笔,沾汁水细细地写。 待那三个字在扉页上成型,温山眠又说:“再把您的名字也写上吧。” “啊?这多不好呀,这哪能写一块呢?”李奶奶连连摇头:“阿眠的名字以后是要和媳妇写一块儿的,不能和我写一块。” 温山眠:“……” 他声音卡了一下,然后缓过来,想了想:“您把名字写我上边,这里,然后……” 他想了想:“加个赠字。” 四下安静许久后,李奶奶:“……这样?” 温山眠眯起眼睛来:“嗯,这样。” 只见晕出的火光下,将羊皮封翻开,初页上是李奶奶极认真也极慢写下的三行字。 “李敬明老人” “赠” “温山眠” 木屋里传出细碎的人声。 “……哎哟,我这写得也不好看嘛。” “好看。” “要是知道现在算什么年就好啦,不是荆棘年了,也不知道现在叫什么。” “我知道了给您补上去。” “对对,还有那张海图,阿眠你要不要带走?” “不带了,内容我都记得,您留着吧。” …… “阿眠,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啊。” 太阳还未升起,小镇也还在沉睡。 但被窝里的阿土和阿地却被人轻声唤醒了。 周身是厚被的温度,鼻尖是清晨露水的香味。 温山眠摸摸他们的脑袋,同他们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 感谢在2021-04-14 17:37:12~2021-04-15 13: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绘卿 2瓶; 感谢3
第14章 14. 温山眠陪了阿土阿地好一会儿,才回到家。 阿地经过前一天白天时的哭闹,到今天早上明显变得安静了许多。 坐在被窝里,眼泪在掉,却也在认真听温山眠说话。 最后还下床和阿土一起抱了抱哥哥。 回到家后,温山眠将羊皮本上的尘埃很仔细地拂去,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行李内。 李奶奶把那本老旧的路途笔记也赠给了温山眠,说里边虽然破碎不堪让人看不明白,但往后如果真的到了记载过的地方,说不定会有用处。 相比羊皮本,它要脏上许多,所以奶奶还格外为温山眠准备了一个布包。 将两个本笔记本居中安放,再将长布重新束起。 做完这一切,温山眠下意识朝靠外的木板看了一眼。 年幼时因为李奶奶的建议,这个房间的窗户被温山眠用木板简单封上了。习惯以后,也没再打开过,窄小的房内一直靠一盏很小的油灯照明。 如今将要离开小镇,这个做法倒是给他省去了一些事。 温山眠将他和秦倦的布包放在一起,就着木板缝隙朝外看了眼。 他当初封得很实,缝隙也很细,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可以隐隐嗅间破晓时分浅淡的湿气。 那张顺着海水抵达越川的大报不够完整,所以温山眠并不知道如果荆棘时代真的过去,如今该称作是什么年。 只知道眼下是十二月三,冬季。 温山眠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于是将羊皮本又翻了出来,再把李奶奶给他准备的鱼汁罐打开,用木笔沾了沾,在边角有些许泛黄的第二页上缓缓写下。 “十二月三,冬。” “我收到李奶奶赠送的羊皮本,决定离开越川,去山的那一头看看。” 长久不写字,五指有些不适应,但好在温山眠对力量的把控足够精妙,这字虽僵硬不好看,却也不至于过分难看。 笔锋坚毅稳定,他看着自己留在羊皮本上的字迹良久,又垂眸轻轻地补了一句。 “和先生一起。” 黑色的鱼汁在羊皮本上落下痕迹。 鱼汁是没有味道的,温山眠盯着羊皮本,等它慢慢变干,才伸手轻轻在“先生”两个字上抚了抚。 随即又多看了好几眼,将本子关上,重新收入长布之中,和那路途笔记一起。 鱼汁另装。 外边的太阳已经有要升起的趋势,给昏暗的暮色晕了点新光。 温山眠没再停留,拎起两个人的行李和提前准备好的肉干及水,再多看了房间一眼,便将被褥叠好,转身关门离去。 他一路朝上走,推开阁楼门,正好看见秦倦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暗色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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