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道长顺着他们的视线,自然注意到了这位在他们这群白发苍苍的老头中显得尤为突出的年轻道友,下意识以为对方就是那位道门奇才,一时之间大为震惊,正要夸赞对方一句年少有为,就见为首的娄道长一脸便秘之色地开了口:“……是本辖区的民警。” 他越说语速越快,同时表情也越发冷漠:“妖族的左护法因为在集市上与阮道友发生口角,被随后赶来的民警制服,因为还涉嫌巨额诈骗案,目前收押在本市拘留所。” 在场的外来道长们:“……???” 你说的什么玩意儿??左护法是被谁制服的?? 短短一句话,涵盖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剧情,可怜严道长一颗心还装着对道门复兴的期望,这会儿就被社会主义的力量打击得体无完肤。 尤其在得知真正制服左护法的是警察随身携带的电棍后,他看着阮阳,眼神迷茫了好一阵子,好好的京城道协的老前辈,从业几十年,差点因为一只警棍动摇自己的信仰。 五行峰一时间气氛低迷,无论是外地来的道长还是本地道协的道长们,相互之间皆是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阮阳在这片沉默中小鸡啄米似的困恹恹地点了两下头,被肖先生抓住揉了几下后,将自己冻得冰凉的手揣进对方温暖的衣兜里,舒服得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然后才想起来问:“黑无常大人呢?” 肖司明手伸进兜里,手指穿过指缝使两只手紧密相贴,抿了抿唇:“带着冥差回冥界了,说是待会儿过来。” —————— 会议的地点选在段道长的乾坤观,同样坐落在五行峰上。 乾坤观的传承相比娄道长的汉阳观还要悠久一些,据说乾坤观的祖师爷在一千多年前飞升,他的金身不朽不坏,至今仍保留在H市一家博物馆内。 乾坤观可以说是最受祖师爷荫蔽的道观了,很多修行者飞升之后不会再管凡俗之事,乾坤观的这位祖师爷却是个热心肠,偶尔还会与段道长在梦里探讨道术,光是这份对后人的关怀,就足够羡煞旁人。 大家对段道长如此尊敬,除了他本人业务能力不错之外,还有就是看中了他能够和天人沟通的能力。 段道长本人对此也相当的引以为傲,他们乾坤观每天都会去山下购置最新鲜的瓜果,买回来供奉给祖师爷。 一群人聚集在段道长的乾坤观里,在场的道长大部分都来自国内知名道观,刚刚在山脚下因为某些原因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现在大家聊起来一一亮出身份,有些小道观就不够看了。 而听说阮阳和肖司明开了个什么不伦不类的事务所,一位老道长立刻吹胡子瞪眼,斥责道:“胡闹!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种关乎整个人类命运的大事,岂能让两个外行进来添乱?” 外行添乱…… 娄道长心下十分汗颜,脑子里全是上次在前不久肖司明骑在龙头上差点屠龙的的画面,然后就是在龙岭山上打得鬼王落荒而逃的画面……更别提他们还认识黑无常这样的人物,总之,这要是还叫外行,今天在场的就都不用混了。 他扭头看了肖司明和阮阳一眼,生怕他二人听到这话生出什么不满。 结果这两人正站在香案前,不知道在悄声说些什么,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娄道长心里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另外几位见识过这两人凶残程度的道长一起解释:“阮道友和肖道友都是优秀的道门弟子,为道门做出过杰出贡献,几个月前还曾参与过我们这里打击邪教维护道统的行动哩。” 说罢,几位道长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列举了几件大家一起做过的法事,在提及锦泰城尸蛟那件事的时候,老道长明显吃了一惊:“尸蛟竟然是他们收服的?!” “……”几位道长沉默了片刻,脑子里却同时浮现出了在锦泰城肖司明徒手扒龙筋的画面,艰涩地点了点头。 尸蛟的事经过商场和有关部门的控制,在外界并未引起什么主意,普通大众至今都还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地震,正好撞上商场搞活动罢了,但他们京城道协早在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有关真实情况的报告。 像这种死而不腐的妖,都是靠一股强大的怨气支撑着的,通常没有二三十个道行高深的道长是拿不下来的,然而报告上分明写着尸蛟最终被五位道长制服,仅仅只靠五人就能制服一头尸蛟,这着实震惊了京城道协。 H市竟有如此厉害的同行,怎么此前他们从未听说过? 有这样年轻有为的后生,道门复兴还是有望的嘛! 这老道长见阮阳和肖司明如此年轻,便起了惜才之心,又想到刚才自己方才的偏见,顿时生出了几分羞愧。 他有心想结识这两位“青年才俊”,然而,刚一走上前,便听其中一位突然开口说道:“……咦?我今天忘记带名片了!” 老道长:“……?” 什么名片? 老道长脚步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跟着响起,声音里似乎裹挟着笑意:“没关系,这种场合应该用不上。” 阮阳并未注意到老道长的身影,他正为了没带名片感到懊恼:“用得上的,这里这么多道长,大家结识一下,有什么业务可以叫上我们一起呀。” 肖司明笑了笑:“能自己解决的委托他们是不会找外人帮忙的,否则传出去会流失很多信众。” 阮阳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道理。” 但他还是想接委托,想给肖司明找些能吃的口粮。 他们现在不是在冥界,他没有恶鬼可以给肖先生吃。 这样一想,肖先生跟着他多可怜啊,还要饿肚子。 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忽然紧了紧,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顶了过来,肖司明愣了愣,下意识伸手环住阮阳的腰,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不舒服吗?” “没有。”阮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发丝在肖司明下巴上蹭过,他仰头看了眼肖司明,眼神亮晶晶的,“想给你喂点阴气。” 他动作顿了顿,语气有点困惑和不确定:“是这么喂的吗?” 肖司明:“……” 阮阳偷偷探头打量了一圈周围,除了不远处有尊睁着眼睛的神像以及一个不知为何呆呆伫立在神像旁的老道长外,其他道长都在忙着交流讨论,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 他脑袋又顶了顶,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肖司明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那块白玉似的皮肤上,熟悉的阴气从皮肤下面散发出来。 这一瞬间他胃里确实翻腾起强烈的食欲,真不知道阮阳是来喂他的还是来勾他的。 阮阳小声逼逼:“没有人看见,你可以先吃一口。” 说着,阮阳伸手比了个“一”。 老道长原本准备上来攀谈,却听到他们居然打算在道门会议上打广告,内心顿时无语极了。 这样严肃的场合,他们居然如此儿戏! 他一副槽多无口的表情,正欲转身离开这里,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两颗脑袋似乎突然凑到了一起,像是在小声说话。 他狐疑地扭过头,就见两人手牵手,像是赶着要去做什么事似的,脚步飞快地同他擦肩而过。 看方向,似乎是去了隔壁的一间静室。 大家都在这里商讨对策,他们去静室做什么,吃东西么?! “不伦不类!”老道长一甩道袍,冷哼一声,扭头找娄道长抒发内心的愤愤去了。 什么青年才俊,就这? 这位道长,你看看清楚,请你吹牛滤镜不要开得这么大好吧! *** 十分钟后,阮阳从静室里出来,身上的外套跟相比进去之前多了几条褶皱。 肖司明在他后面一步出来,替他扯平了那些褶皱,哑声问:“怎么不进去?” 阮阳正盯着厅堂内正在接受供奉的天尊神像出神,闻言回过头来,指了指那尊立在烟雾后头的神像,表情很有些困惑:“段道长观里供奉的这尊神像看上去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嘴巴相比之前要红润很多,下唇上还透着一丝水光。 肖先生填饱了肚子,懒洋洋地朝神像瞥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有吗?” 阮阳还在疑惑,他总感觉烟雾后头的神像凶神恶煞,仿佛在对他怒目而视。 下巴被人捏了捏,阮阳抬眼看着肖先生,神情无辜。 “……别看了,神像长得都差不多,”肖司明将人好奇的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嘴角,“进去吧。” 阮阳对他很是信任,闻言也不再深究,抬腿便迈入了大殿。 肖司明深深地看了那凶神恶煞的神像一眼,紧跟在阮阳身后进了大殿。 殿内,道长们仍然没能商讨出对策来。 左护法的出现给大家提了个醒,妖王苏醒在即,传言他的座下共有左右两大护法,这左护法已经在人间活动了好一阵子了,右护法还会远吗? 没准,对方已经在暗处观察他们的行踪了。 他们的对手是一千年差点就踏平三界的大妖,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况且敌在暗我在明,不能因为制服一个左护法就掉以轻心。 阮阳和肖司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听道长们争相表达自己的看法。 先前那位看阮阳不顺眼的老道长是出了名的急脾气:“要我说何必这么多顾虑?我们修行者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妖王如果想在人间兴风作浪,我们就联起手来,将他重新封印回去,叫他再关个一千年!” 他一番话说得激情澎湃,可惜话音刚落就有人叹息道:“梁道长!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封印妖王哪有这么容易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梁道长浓眉一竖:“都快火烧眉毛了,怎么从长计议?” 那位道长也不乐意了:“那你上,你行你上,关键打得过么?!” 眼看大家又要起争执,段道长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各位道友,稍安勿躁,大家聚在这里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守卫天下太平,何必对着自己人急眼?” “当初大妖被封印后,妖族偃旗息鼓,剩余的妖族退居妖界,和外界不再往来。一千年过去,天地灵气日渐稀薄,如今这点灵气,想必在座的各位也知道,我们已有多少年修为未曾增进过了?灵气稀薄,这几年就连开了灵智的动物都很少见,更何况是撑住三个封印着大妖的法阵……封印法阵支撑到现在才出现松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京城来的那位严道长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此时谈起妖王,神情十分严肃:“局势确实很紧张,我认为目前应当先加固封印,如果妖王还是出世了……那么只好像梁道长所说的那样,我们需要联起手对付他。不过,我得提醒大家,当年也是有天界的帮助,牺牲了几位大神后我们的祖辈才得以封印大妖,此事凶险,这次如果光靠道门的力量,我们的胜算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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