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掉转方向,扶岚开路,刀光所过之处树藤粉碎,巫尸尽成齑粉。戚隐分出剑影,斩断巫尸的双腿,虽然杀不死他们,但起码他们无法继续追击。 二人边打边跑,巫尸不时从合抱粗的树藤上跃下扑向戚隐,披风豁剌剌展开,影影绰绰如同蝙蝠。戚隐咬紧牙关避让,才没被逮个正着。他们抢先一步进了神殿,大家关上门,扶岚和戚隐分别在门板上画符,支起符咒结界。 这里墙厚,那些巫尸轻易闯不进来。果然,巫尸很快赶上来,撼着红漆木门,无数手掌拍在白惨惨的窗纱上,偏偏没法儿进来。大伙儿松了口气,戚隐擦着脑门子上的冷汗,道:“这些都什么玩意儿,他奶奶的,死了这么久还不安生,这都成千年老王八了!” “我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和心跳。”扶岚低声道。 “真见鬼了?”戚隐心里惊骇。难不成真是僵尸?听说这玩意儿一碰见生人的活气儿就会长毛起尸。可他们直到夜里才起来,难道因为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反应比较慢? 外面拍门拍窗声吵个不停,扶岚充耳不闻,举着灯符四下查看。这里是巴山神殿的白鹿大殿,巨大的白鹿神像座落在神殿中央,依旧是生花的鹿角,洁白的身躯。这里的神像和墓里的有所不同,神像微微低着脑袋,眼皮低垂,仿佛在俯视来拜见它的芸芸众生。 戚隐坐在地上休息,拍了拍神像的腿,“唉,咱们又见面了,白鹿大神。你说为啥每次咱们见面都没好事儿呢?也不知道是我点儿背,还是您根本就是个衰神。” 黑猫用爪子拍他狗头,“臭小子,别仗着巫诅对你没用就对白鹿大神出言不逊。既然大神已经复活,你在他神像面前说的话,他说不定听得见。小心他老人家脾气上来,扎个小人儿诅咒你。”说着,黑猫扒在门缝儿上往外瞧,“这些神巫到底怎么死的?不弄清楚这个,老夫心里始终不安生。” 它这么一说,戚隐的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白天发现的神巫都在逃离神殿,说明神殿里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神巫终身侍奉大神,虽然神已经死了,但不到危急时刻,他们绝不会放弃神殿。神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一个个都落水狗似的逃了,还死在了半路。 若传说可信,最后一代大巫祝巫狩召出了恶鬼,恶鬼屠灭神殿。这恶鬼得有多厉害,才能把所有神巫都给杀了。更重要的是……戚隐左右乱看,“猫爷,你说的那个恶鬼,应该不会还留在这儿吧?” 他话音刚落,黑漆漆的殿宇上方响起一个“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又奸又细,像是个女人,透着股阴冷奸猾的味道。笑声在殿宇中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黑猫跃过来,一爪子拍在戚隐嘴上,道:“小隐,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大爷的,”戚隐拔剑出鞘,“谁他娘的在那儿贱笑?” 太黑了,扶岚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符咒只有一打,为了节省用量,只有扶岚一个人燃起了灯符。判断声音方向,应该是穹顶上发出的。扶岚两指捻起灯符,符咒飘在空中,徐徐往上面飞。殿宇高耸,暝朦的光芒慢慢驱散黑暗,洒照在房梁上。黑暗里露出一角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苍白脸庞,一闪就没了,笑声也停了。 这鬼地方,哪儿哪儿都有鬼。戚隐骂了声,问:“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黑猫说,“有人藏在上面,刚刚我们只查了底下,忘记查房梁了!” “哥,你觉得是人是鬼?”戚隐小声问。好歹是进过神墓的人,他不怕妖魔,也不怕图谋不轨的凡人,但偏偏对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发憷。 “看不出。”扶岚闭着眼细听,四周一片寂静,“也听不到。” 黑猫扒着戚隐的脖子道,“娃儿,你好歹是半个牛鼻子,清式那个老贼没教你捉鬼?” “教个屁,凤还山只教我怎么打假擂,抄袭师兄的道论,闯人家的禁地!”被吓多了,反而不怎么怕了,戚隐把剑负在身后,道,“也罢,既然来了,总得拜见拜见。外面已经这么祖宗了,这才一个,不怕。哥,咱俩上去,给老祖宗问个安!” 说着,就要抱着柱子往上爬,四下里笑声忽又响了,这回远远不止一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叠声儿笑起来,此起彼落,噪噪闹闹。这看似空空荡荡的黑暗殿宇,竟似有许多人藏在暗处,掩着嘴儿偷笑似的。 戚隐僵住了。 这帮劳什子鬼怪,不仅擅长吓人,还擅长打他的脸! 扶岚御着灯符,符光烫过殿宇上的石柱横梁,一张张惨白的脸儿挨个儿亮起来,大小不一,大的如同脸盆,小的却只有巴掌那么大,每张脸都扑了许多白粉似的,僵硬地像硬纸。他们的脸皮轻微抖动,痉挛般发出“咯咯”的笑声。 扶岚只看了一眼,就道:“不是人。” 不用说戚隐也知道,有谁的脸会长得跟盆儿似的。戚隐心胆生寒,早知道之前在庙里求个平安符,这回真他娘的见鬼了。
第90章 灵氛(二) 这笑声寒浸浸,笑得人心底冒凉气儿。戚隐额头一跳,归昧出鞘,瞧准一处就扎过去。剑光在黑暗里雪粒子一样迸溅开来,殿宇亮了一角。他们终于看清了上面的东西,横梁上栖满了密密匝匝的飞蛾,有的翅子展开,露出上面的黑斑。那黑斑一边一个,翅子洁白,乍一看,正像是一张小脸儿。 那些飞蛾一见剑光,纷纷扑着翅子飞起来,登时满屋子云雾缭绕似的,全是那妖蛾。戚隐头皮发麻,归昧折返,劈死几只蛾子,更多蛾子敏捷地避开剑光,扇着扑剌剌的翅子就要扑过来。与此同时,门外忽然罩进一个高耸巨大的影儿,头顶伸出两个长长的角,仿佛是个牛头神巫。他们一看就明白了,那是个妖族神巫,直立起来,足能够到门楣。它炮弹一样撞击门扇,符咒登时金光闪烁,殿宇上头簌簌落下雪样的灰尘来。 扶岚支起结界,挡住蛾子,然而门板那边又摇摇欲坠。 黑猫叫道:“这下我们知道追那帮神巫的是什么玩意儿了,原来就是这些妖蛾子。” “知道有什么用,我们也快和那帮神巫一个下场了!”戚隐道。 冷静冷静,想想办法。戚隐用力掐手心。用火攻不行,符咒画出来的三味真火不是闹着玩儿的,沾东西就着,这些妖蛾子带着火乱飞,会把神殿一起烧了。用刀斩也不行,若斩断横梁立柱,一样要被活埋。 怎么办怎么办?戚隐盯着大门上闪烁的符咒,心乱如麻。 “娘了个蛋的,不管了!”戚隐掏出符咒往上面一扔,“先烧再说,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符咒飞入蛾群,上面顿时蔓延出一片火云。蛾子尖叫着乱飞,火焰点上柱子屋梁和四周悬挂的帐幔,霎时间蔓延出一片熊熊火海。符咒结界终于被冲破,巫尸潮水一样涌进来,袍角染上火焰,漫上全身,一具具尸体都成了火人儿。然而他们没有知觉似的,挣扎着往前爬。 “这边!”扶岚道。 他抱着黑猫,躺倒在地,爬进白鹿神像身下。还是他哥有招儿,神像上有巫诅,沾了的人立刻被烧成灰,神像底下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神像底下狭窄,不能并排躺两个人。好在巫诅不烧戚隐,他俯下身,趴在扶岚身上,黑猫窝在扶岚头边。戚隐撑起手臂弓起背,脊背就能贴到冰凉的神像。仰头看四周,巫尸渐渐近了,有几个僵硬地跪下身,想爬进来抓他们。 扶岚蹬腿踹他们,这厮力气极大,那么一踹,竟将一个神巫的脑袋踹进了腔子。他们的身体挨上神像,周身立时燃起青色的火焰,那火焰烧得极狠,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人的血肉如蒸汽一样蒸发,露出焦黑的枯骨,再一眨眼,已经成了灰烬。 青色的焰火笼罩周围,神像底下跟蒸笼似的,两人一猫都像要被烤熟了,身上嗤嗤冒汗。热腾腾的空气吸入肺腑,有种灼烧的痛楚。两个人脸贴着脸,彼此都觉得呼吸滚烫,似乎要烧起来。再这样下去,不被烧死咬死,也会被烤死熏死。 汗水迷了眼,戚隐难受得擦眼睛,低下头,却看见扶岚身下有块两米见方的大石砖,似乎有些异样。其他石砖都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只这块儿周围略有缝隙。戚隐叩了叩石砖,果然是空心的。心中一喜,戚隐叫道:“有门儿!” “你头顶有机关。”扶岚也道。 戚隐艰难地翻起身,骑在扶岚身上找机关。他直不起脖子,脸贴在白鹿像的腹部,找了半天没看见,“在哪儿啊哥?” “在你眼前,”扶岚道,“一个凸起的东西。” 凸起?戚隐打眼一瞧,只看见白鹿的两个蛋和一个大宝贝。谁他娘造的神像,把机关设在这种地方。白鹿要知道他摸这东西,非得一蹄子撅死他。戚隐按了按那玩意儿,又试图旋转,纹丝不动。 “怎么没动静?”戚隐道。 “……不是那里。”扶岚手肘撑地,稍稍支起身,右手握住他的腕子,往白鹿腹部的位置挪了三寸,用力一按。地砖下面传来咯剌剌一阵响,石砖忽然下撤,缩进壁里,他们身下一空,两人一猫立时掉了下去。 后头石砖咔剌一声封闭,他们揉成一团球似的滚下去。下面是个狭窄的甬道,扶岚护着戚隐的脑袋,才没磕着。 两人一猫在地道里爬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推开地砖,到了另一处殿宇。就着外头冲天的火光,能略略看清殿宇里的情形。这是个炼丹的地方,中间悬着一个大丹炉子,四根手臂粗的玄铁链子连接四根铜柱。四面墙边高高矮矮摆着许多密封的双耳陶土罐子,地上横陈了一具开膛破肚的神巫尸体。虽然尸体里没有蛾子,但保险起见,扶岚还是把它给冻了起来再碎尸,免得他诈尸吓人。 他们贴在窗纸边上看外面,火光熊熊,狰狞的火舌舔着黑漆漆的天穹,烧成火人儿的巫尸在地上爬。更多巫尸脚下拖着一条条长影子,彷徨在大理石铺成的洁白神道上。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儿,恍若鬼卒似的飘飘忽忽。 “小隐——” 有的妖蛾子学会说话,藏在他们身体里,一声声叫着戚隐的名字。尾音打飘,叫春似的。戚隐听得头皮发麻,道:“你们叫我也没叫得这般淫荡啊。这些蛾子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喜欢我?” “你这娃娃打小就招妖怪,光天化日在林子里走都能撞见小鬼娃娃,”黑猫趴在他脑袋顶,扒着窗纸往外看,“可能你的肉比旁人香吧。”说到肉,黑猫着实很忧伤,“可怜老夫老胳膊老腿,跟着你们年轻人折腾,还没有红烧肉填肚子。” 扶岚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黑猫问,“知道心疼老夫了?” “小隐比别人香,”扶岚很认真地说,“闻起来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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