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本来就有点心虚又有点翘气,见他这副生冷的模样,突然更生气:“除了“回去”“走了”,你就没别的话说嘛。” 裴玉卿见她不高兴起来,正启唇想开口,就见门口小心探进半个脑袋,天纵将才的将军有一张少年人独有的英气青涩脸庞,他的眼神有点纠结、又隐隐止不住担忧。 一个单纯规矩的少年将军能担忧什么呢,还能是什么,不过担忧某些小姑娘惹了事、要挨责骂。 裴玉卿心胸中突然生出怒意。 旧怒再添新怒,让淡泊的菩萨都甚至失却了往日的静定与沉泰。 那难以言喻的怒意让他收回嘴边本想说的话,换成更冷淡的语气,对小鸟道:“若不然呢,你没规没矩推门就闯宴客的屋室,我还该夸赞你不是。” “!”珠珠一下难以相信地睁圆眼睛,叉腰大声说:“你凶我?!” 裴玉卿:“……” “你居然凶我!”小鸟震惊,小鸟跳脚,小鸟扑棱翅膀大吵大闹大声控诉:“你变了!你以前才不会凶我,你现在都凶我了!” “我一点都没猜错,你果然是变心了,你都凶小鸟了,你都不爱小鸟了,你是大坏蛋。”小鸟看着他,像川剧变脸一样,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光,泪汪汪痛哭:“——呜,小鸟被欺负了,小鸟好委屈,小鸟好可怜。” “……”裴玉卿被“可怜小鸟”的大嗓门嚷得两耳嗡嗡直响。 高华的圣人公子在小鸟叽叽喳喳的指责里,仿佛变成世上最大的坏蛋。 “……” 裴公子丰润美丽的唇瓣微微含着,默然不语,珠珠扯着手帕哇哇假哭,眯一点眼缝悄悄看他,觉得他像是有些后悔。 哼。 小鸟心里得意,不存在的尾巴翘翘得摇晃。 她多鸡贼呢,吵架就讲究一个先发制人,声音大的会撒泼的那个就啪一声占据道德制高点,不仅可以吵闹,还可以随便耍赖打滚呢。 “你——你快向小鸟道歉,说以后都听小鸟的话。”小鸟趾高气昂的说,说着说着,甚至还兴奋起来,悄悄擦了擦口水,腆着漂亮小脸蛋子厚脸皮道:“还愿意、愿意给小鸟暖床,回去就主动给小鸟困觉,困一个晚上才行!“ 裴玉卿本有些心软,就听见小鸟臭不要脸的话。 “…” 那些心软刹时冻成了硬疙瘩,一下被踢到角落去。 菩萨瞥她一眼,玉似的清冷柔润面庞忽而结成薄薄一层霜,淡淡冷笑:“你想得这样美,回去做梦更快些。” 正沉浸在美好幻想悄悄开始流哈喇子的小鸟:“……” 小鸟:“??!!” “你说什么?!”小鸟不敢置信,恼羞成怒跳脚:“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你竟然这么对小鸟说话!你——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裴公子当然不会再说一遍,但也偏不给她递梯子。 她嚣张得没边了,做什么只任她欺负人,这是哪里的道理,非就挫一挫她的脾气不可。 裴玉卿眼睫轻扫她一眼,浅色的眸底潋氲生晕,淡淡说:“走了。” 小鸟没有被递台阶下来。 小鸟要被气死了。 小鸟气得快要炸掉,跑过去啪嗒在他鞋子上踩一脚,大喊:“你完蛋了!小鸟要讨厌你!” 裴玉卿才不惯她,不冷不热道:“是吗,那倒叫人巴不得呢。” “!!”小鸟瞪大眼睛,无能狂怒,又狠狠踩他两脚,扭头忿忿就跑掉。 “姑娘!姑娘——”黄大监望着少女的背影,唉声叹气:“哎呦,姑娘这得不高兴了。” “不高兴就不高兴罢。” 裴玉卿今天难得动了气,肺腑喉管有些呛得发腥发痒,抵着帕子咳嗽,冷淡道:“蹿天的猴子,得寸进尺,三天不打恨不能上房揭瓦,我是看了明白,且不能惯她。” “……”黄大监心里暗暗吐槽,说是这样,最惯人家的不就是您自己吗,宴请中南王,多少贵客在座,珠珠姑娘说闯就闯,大闹一通之后现在扭头就跑了,留下满地烂摊子等着收拾,到头来也没见您舍得骂人家一句。 黄大监小声道:“那…奴婢派人悄悄跟去护着姑娘。” 裴公子道:“她不去欺负别人还好,护什么。” 黄大监哂笑:“姑娘年纪还小,还是该多看顾些…” 裴公子慢慢咳了会儿,半响,才道:“少派几个人看着她,平时不必理她,只别叫她闹事就是了。” 黄大监听着这话,心中一定,欠身笑着应道:“是。” 裴玉卿咳了半响才止住,垂眼将掌心卷着的帕子展开,出乎意料,竟没如往常浸出血色。 黄大监见状,欣喜无比:“公子身子好多了,如今许久未吐血了。” 裴玉卿看着,忽而轻轻叹道:“大监,我怕是死不得了。” 黄大监心里一突,忙道:“公子怎能这样说,公子身子康健,这是天大的喜事。” 公子片刻未语。 黄大监忽而心神一跳。 “未必是一件喜事。” 黄大监听见公子这样静静道:“一个快死的人,总能更宽容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便无意去斤斤计较,数着过完剩下那点日子,就觉心意满足了。” “可人不死,欲望就多了。”裴玉卿垂下眼:“已在手中的就不愿意舍下,曾是人家的也不愿意还给人家,有些事,就不愿意罢退那一步了。” “……”黄大监呼吸不知不觉滞住,后脑渗出寒意。 “下我旨意,点杜将军为主将,去中南边界,点廉将军、师将军为副将,领兵二十万。”公子把手中帕子轻轻扔进旁边的香炉,看着它烧尽,半响道:“暂且陈兵,不可妄动。” “…”黄大监发角渗出无数细汗,深深欠身恭声:“…是。” · 珠珠又开始单方面和裴玉卿冷战。 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珠珠甚至跑出来住,在客栈里租了最贵的大包房,先租了三天,之后就每天续租,等着裴玉卿来哄她。 小鸟想得很美,一味和和美美是不行的,要想加深感情,不能用小药丸的话,只可以靠造作造作了 ——毕竟小作怡情嘛,小舔鸟也不能老上赶着,偶尔还得张弛有度、欲迎还拒,这样他才能知道她的珍贵,才知道小鸟的好,一下对她好感度涨一大截! 珠珠是很知道策略的,她都打算好了,她也不会太作,等裴公子来哄她,她有了台阶下,小小跟他闹一下,也就跟他走了,这样房费也不浪费嘛。 然而小鸟左等右等,等到连续了第七次租,也没见裴公子来哄她回家 ——她让阿蚌去打听,阿蚌跑回来跟她说,官邸每天宾客如织,裴公子这几天根本没出门。 “…”珠珠:(OvO) 珠珠:“!!!” 小鸟气得把房间里的两个枕头都拆了。 第二天小鸟把被子拆了。 第二天小鸟把床砸塌了。 就在珠珠要把整座屋子都拆了的时候,黄大监终于姗姗来迟。 珠珠还以为是裴公子终于来哄自己回去了,她得意不已,先指挥阿蚌把床板的碎屑塞到屋子最里面,才装作若无其事趾高气昂坐在桌边。 但黄大监过来,珠珠才知道居然不是裴玉卿想她了哄她回去,而是到春花节了,摄政王回来,在苏河留王阁办夜宴,请她也过去。 嗯?秦雍王居然已经回来了? 珠珠一拍脑袋,才发现到自己这段时间恋爱脑发病太严重,每晚上抱着枕头尽琢磨着裴玉卿的事来着,完全把摄政王那茬儿忘记了。 珠珠想了想,勉强忍住不满意,换好衣服,跟着官邸的宫人们往苏河去。 苏河沿岸有大大小小无数水榭花阁,但留王阁还是其中名声最响亮的一个,这是当年太宗皇帝还是亲王时携王妃下江南游玩时候住过的地方,太宗帝后一辈子伉俪情深,相传那时还是亲王妃的明德昭皇后喜爱苏河风光,在这里久久驻足,太宗在河边三次呼唤而不去、太宗于是大笑走回来,特地陪爱妻在苏河多留了三日游玩,江南百姓对这桩轶事津津乐道,为纪念帝后情深,称这座阁为“留王阁”。 珠珠到留王阁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到处点起灯,很是好看,珠珠没看几眼,就先被宫人带去后阁。 路上都是不太眼熟的臣僚部将,见到她时都纷纷向她拱手行礼,不敢抬头多看她的脸,珠珠一路探头探脑,有点奇怪没看见南楼侯和杜赞几个熟人,不过也没有多想,就被宫人们带去后面,见到裴公子。 夜色如幕,裴公子站在栏杆边,晚风吹起他的衣摆,公子的目光不辨喜怒、只静静遥望河面灯火,那背影清颀淡雅,鹤氅玉立,像个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珠珠本来一肚子气,但一看见漂亮老婆,莫名就消了大半,不自觉冒出粉红泡泡和色色的口水。 珠珠忍着没扑过去抱住人家公子窄窄细细一看就手感很好的腰身,昂着下巴,叉腰大摇大摆过去:“大晚上的,叫我来干嘛呀。” 裴公子转身看她,先微微打量她,见她全胳膊全腿、小脸蛋还是粉嘟嘟的,便也不再多看,脸上也没见什么惊喜和温柔似水色彩,还是那清淡的样子,只道:“今夜宴请摄政王,你尚没正式露过面,一会儿你在我身边。” 珠珠一听,立刻就支棱起来了,像只精力旺盛汪汪叫的小狗,抱起胸来哼道:“凭什么,你说叫我露面我就露面,上次我要露面你不是还不许我露嘛,凭什么都听你的,我就不巴拉巴拉——” 小鸟又开始嘚啵嘚叽叽喳,裴公子看她一眼,也不多言,略敛着鹤氅的领口就往外走,小鸟嘴巴没停,可身体已经诚实地扑腾翅膀追上去:“你干嘛!我还没说完!我就——” 沿着长廊往前走,两测河水拍击青碧砖石的声音,花灯光影绰约,走到水榭尽头,正照亮对面一众大步走来的人马。 珠珠远远看见秦雍王那张熟悉的脸,就觉得后牙一疼,小鸟逼逼赖赖的叽歪声猛地一卡,下意识有点想往后挪。 裴公子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眼睁睁望见,在摄政王要笑着抬手寒暄之前,那王朝贵重雍和的大公子慢慢停下脚步,忽然牵住身后一个少女。 他的举止轻缓,却毋庸置疑、自然而然,把人轻轻牵到自己身边。
第五十五章 那是真正的神州至尊太上,衡道子。 晚风带着寒意, 拂过水榭的华灯,吹得灯影摇曳。 秦雍王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英武而手握重权的摄政王面孔的表情渐渐沉下去,便有什么东西像深海展露的冰山,逐渐显出极强烈的存在感。 周围人不自觉微微颤栗, 明明已是初春, 可所有人都仿佛感到海水一样缓缓漫上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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