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秀城回答得铿锵有力:“弟子明白!正因绝无逆转之法,除非身死,再也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难掩心恸,常笑在檐上竖起耳朵细听其中细枝末节,只道七星屿风水弄人,多生情痴。 尤其这碧城二人的故事堪称奇绝—— 鹿州商户举家正沉浸在弄璋之喜的氛围中,为新生麟儿取名辛秀城。满月时抓周,却什么也入不得眼,哭闹已极,教同胞的姐姐抱起,抓落了那女儿头上一支绒花兔簪儿。 宾客们不好直说,看在眼里,分明是个脂粉堆里打滚的孽子。 后来身体时时地不见好,三岁时感染风寒,久治不愈,一场小病险些要了他的命。辛父带他拜佛求道,一位高人指点说:“令郎命中有劫,十五岁寿辰后三日,送他东渡雾海七星求道去,或可使他性命无虞,否则既为送葬。” 辛家父母听得大骇,痛心之余别无他法,只愿辛秀城能活下去,便也照做了。 辛秀城虽求生有方,身体却病殃殃地,从小上学堂被人欺负,辛父便请了老师在家中置私塾。由此,辛秀城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大与人说话交心,看见生人眼神总是怯怯地。但功课做得全无疏漏,三岁会吟诗,五岁能对弈,不出十岁,已然满腹经文。 有人调侃说他生得像个闺女,过于文静教条,又不爱说话,像个哑巴。 隔了好几堵不漏风的墙,此言自然不会传进他的耳朵里,心里只有无尽的哀戚——他在这个家里住的时间愈来愈长,离开的时日便愈来愈近了…… 他初登七星岛时,占风碏亲自来山门前迎接。见他体质羸弱,刀剑一道断然不合适,问他愿意学什么,只说:“什么都愿意学,愿师尊因材施教。” 这一因材施教,便让他在启仙大会上崭露头角。 当时占风碏收录的全数是妖修弟子,这是唯一一个符修弟子,正适合传承自己的衣钵,便教他做了七星屿的大师兄,将天权岛归与辛秀城管理。 自此,辛秀城便做了碧落宫的宫主,彼时不过十六岁。 早已听闻碧落宫原宫主在门派斗争中战死,辛秀城以为那碧落宫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所在,孰料早在西墙之外,便看见那碧落宫巍峨伫立眼前,门前奇花瑞草铺地,藤萝骑墙,相映成趣的一派欣欣景象。 内中走出一位粉衫黄裙的少女,她自称“落碧蒂”,一双红瞳直教辛秀城看得出神,自知她是兔精。 落碧蒂笑盈盈地问他道:“你就是新来的宫主吗?” 辛秀城在此间住下,才知碧落宫中原有许多同她一样的侍女,尽心侍奉园子。只可惜物是人非,独留落碧蒂一妖在此间空守旧居。 园中一草一木,无不是落碧蒂亲自栽种侍弄的,整日里忙来忙去——松土、浇水、打顶修枝,下雨时要搬花,太阳太烈要遮荫,无数的粗活累活,她做起来总是满面嬉笑。 辛秀城悻悻地想着:虽说我为宫主,可无论怎么看,阿落都更像这里的主人…… 除却鸟兽虫鱼,此地几乎不会有任何人造访。辛秀城学到精妙之处,非要演示给落碧蒂瞧。这样一来二去,二人互生情愫,辛秀城更是斗胆向占风碏禀明此事,说着要与落碧蒂结为道侣的话。 占风碏当时未置可否,转头与夜明岑商议其中详末。 彼时的夜明岑正愁常笑屡次与他不分界限,过于狎昵,让他难抑妄念。先人门规在前,夜明岑心狠毁掉一桩婚,于是二人被指犯戒,未遵守门规,全数是以儆效尤。 辛秀城眼看事情落得这般地步,愧疚难当,怎么能教她离开碧落宫,独自去受那空寂的山门?离了落碧蒂,碧落宫中定然满目疮痍! 辛秀城不日前正学到一种符箓的画法,正是换魂之术。占风碏在课堂上三申五令,此术邪异,课上仅作演示,不得挪作他用,便将那符画下以充见闻,免得他日见了认不出来。 辛秀城偏生记性绝佳,凭借着记忆中的模样将它画下,符纸隐隐作颤,竟而起效了…… 眼看分别在即,来不及化符水,二人径直将两张黄符分别吃下肚去,满脑混沌,不分昼夜地头昏脑涨……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换了一种法子留在对方身边。 正如辛秀城所说,无法逆转正中下怀,除非身死,否则绝不会再离开对方。二人从此严丝合缝地与对方常伴百年,一损俱损。 百年来,二人几乎杳无音讯,偶尔从他人口中得知一些对方的近况,不免生忧惹寂。 幸而近些年辛秀城想得通了,将常芙收为弟子,为他二人作青鸟衔音,一解忧思。 又是一桩七星痴情录,常笑在檐上听得入神,纳罕道:怎么这里专出痴心的妖和人呢? 屋内传来占风碏一声大喊:“胆大妄为!”占风碏右手颤颤地一指,却不知该指谁为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分别称呼他们。 夜明岑抬手按下占风碏的怒指,眼眶已有些红了,宽慰道:“他们已经为此吃了不少苦了,咱们做师父的理应谅解才是!” 殿下辛秀城跪拜道:“启上尊师,我想让秀城……我想让秀城回到碧落宫!” 占风碏好容易压下怒气,闭目道:“为师脑子很乱,你不必事事向我禀明,自己定夺吧——我以后要叫你落碧蒂吗?没想到不朽的首席弟子居然是妖修的女娃娃!” “不,师尊,”落碧蒂说道,“在你们眼中我就是落碧蒂,他已经是辛秀城了。” “那你们……”占风碏本想让他二人叫名字不要那么奇怪,末了又收声,“随你们去吧,为师只当再收一位弟子。” 说罢,占风碏正提膝欲行,又听见他二人互表衷心,说着“我爱你”“回家吧”云云……占风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一溜烟似的没了影。 夜明岑紧随其后出了阿阳殿,天色尚早,太阳还未钻破厚重的云幕,恐怕待会又有一场雪。想到这里,不由得裹紧了披在身上的黑袍。 他早已心知肚明,这件黑袍的来历,正是常笑剃了自己的猫毛做的。想到这里,不由得联想到常笑原身光溜溜的模样,一面忍俊不禁,又细心摸了摸那件柔软的袍子。 这时,一道黑影闪到他身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拽进了前方隐秘的小道中,周遭树荫遮蔽,定睛一瞧,却是常笑。 常笑像是在此地恭候已久,上前抱住夜明岑,撒娇似的说道:“师尊,你看看人家,都会互相表明心意,我却从来没听师尊说过这些话。” 夜明岑偏不依他的性子,说道:“想听吗?那些话随便谁都能对你讲,可是这话是轻易不能信的。若你信了,便走进了对方的圈套。” 闻言,常笑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呀!” “我知道,”夜明岑说道,“我心甘情愿中你的圈套。”
第49章 44春宴良缘,夜焰传音
冬天在一场复一场的雪中化去了寒冰,二月,大地回春。 夜明岑素来喜爱莳花弄草,而不系舟长时间无人悉心照料,过于单调,便在碧落宫中寻了些奇异少见的品种,一一寻了合适的位置,替它们安置了落脚处。 喜阳耐晒的种在窗下,忌水害的植于高处,其余见了太阳就要死要活的便种在树荫底下。 常笑自然随之将两粒莲子种下——说是种,实则全是夜明岑在指导。 “取两盆清水来,破芽浸水……三两日换一次,不出七日便会发芽了。” 夜明岑认为,莲子是所有花卉中格外特殊的一种。传闻千年莲子仍能开花结果,可见其生命品格清雅,沉寂千年,他人仍为她皎洁容颜一叹。 借此常劝自己好事多磨,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常笑自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原忡忡以为,两粒莲子代表的是不一样的答案:花笑靥代表过往,也许会否认二人关系,丹心映月代表现在,认可二人关系。 自打夜明岑还阳,二人在湖心亭确认过彼此心意后,无一日不是紧紧为对方牵盈着心的。即使有过误会,夜明岑也极力扫清障碍,像在铺设一条顺利通往未来的路。 两个选择都不太像夜明岑的作风,答案也许另有其道…… 常笑坐在夜闻涛的床沿,窗下阳光正盛处摆着两盆泡着水的莲子。已经过了约莫十日,水中莲心探出一抹鲜嫩的绿色,走茎窜叶,生命无声地打破了两百年的沉寂,叫嚣着蓄力,势要汲取最盛处的光照。 夜明岑自他身后走来,说道:“再有五日,便要定根了。” 常笑“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取出一枚银铃绣球挂在窗棂边最显眼的位置,风起时,“叮铃”一声,煞是好听。 此物件越看越眼熟,夜明岑上前去将它托在掌心细看,问道:“哪儿来的?好生眼熟,可不大能记起来了……” 常笑靠近他身后,双手撑在窗棂两侧,成为他的桎梏一般,说道:“木樨花坞外的酒馆,哥哥那夜喝得烂醉,怎么会记得呢?” 夜明岑并不呵斥制止他的越轨行径,反而愈发纵容。他嗓音极清,长翘的眼睫低低一敛,说道:“花朝节是七星诞辰,会有夜焰集,秀城和碧落选在那一日成婚……真是个好日子!” 花朝,想必碧落宫中百花齐放,流光溢彩;夜焰当空,绚丽不止,说得常笑心中无比向往,忽发痴言:“将来,我们也选在那日成婚!” 夜明岑心中恻颤,微微偏过头,反手绞住他的腿肉拧了一把,嗔怪道:“是我纵得你不像话,越来越疯了!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可仔细你的皮!” 常笑素来爱与他闹腾,抱住夜明岑不住地亲他的脸和颈,喃喃道:“哥哥,这话自然只与你说得……” “叫师尊!” 七星诞辰,是以初次建宗立派时间为准的,夜焰集由各宫宫主安排,今年恰巧轮到辛秀城的碧落宫。一面操办婚事,又要准备夜焰集的美食与表演节目,多少有些费力劳神。离凡渊便卖了他一个顺手人情,将夜焰集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故而在花朝当日的婚宴中来得迟了些。 老天有意做这对眷侣最热烈的见证人,当日晴空万里,竟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天气,烘得人浑身暖洋洋地,身处各色繁花之间,香气萦绕,惬意至极。 众人无不沉浸在这醉人的春意之间,推杯换盏,满脸堆笑。 离凡渊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十六岁的姑娘,高个长腿,身材轮廓有紧有张,穿一身南国异邦的盛装,银饰亮得目眩,十分吸睛。细看下,她圆脸短面,剪了齐眉的碎发,双眼与离凡渊的如出一辙,碧色的瞳仁。除此之外,看起来十分冷傲,竟有些妖娇之气,不怒自威。 常笑对夜明岑耳语道:“这是离蓝烟,你见过,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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