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尾随一串仆从,都唯唯诺诺止步于此。 常笑惊诧回头,忙抱起常芙,道:“你爹哪里要走了?我只是送这位……叔叔走。” 常芙不依,紧紧抓着她爹的衣服不放,哭喊道:“叔叔……也不要走,不要你们走!”常芙伸手比了个二,边哭边嚎:“你已经两百年没有回来了!” 岑松月一听,险些笑出声来,心疼亦有之,似乎对稚妖来说,两百年只是两天,没有什么概念。回去的路上,岑松月忍不住问:“常芙真的才五岁吗?” 常笑乜斜一眼,叼着根狗尾巴草,缓缓摇头道:“我走的时候她才五岁,她也许长不大——一直都有个五岁的女儿,换了你,你怎么办?” 岑松月思忖片刻道:“很特殊的小妖啊,要好好保护她啊。” 常笑笑看着他,忍俊不禁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女儿长不大的秘密。” 岑松月附耳一听,听到个稀奇答案,自觉有趣,笑说道:“不是你生的,难道是我生的?” 常笑不语,咬唇憋出了个大酒窝。 “哦!”岑松月忽然望向他,惊诧道:“你、男的……会生孩子?” 常笑解颐道:“不然啊,是你生的吗?” 岑松月只觉玩笑话有趣,摆了摆手说道:“仔细让她知道你骗人,不认你这个爹。” “不认我——哼……”常笑说罢意味深长地一笑,摇摇头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话说两人行了半日,回到七星屿时正值晌午。 两人走在山门外的林间小径上,常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岑松月看了却不解,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常笑道:“我估计那个老头子正在布网抓我——你不知道。” “谁要抓你?抓你作甚?” “此地地头蛇,以大欺小、闲得无聊的老头儿!” 岑松月纳闷道:“不过……他抓你干嘛?” “你小时候出去玩,父母找不着,会急地打人么?” 岑松月豁然开朗,笑说:“快跑!” “跑甚啊跑?”常笑扶住岑松月的肩,道,“我以前经常干这种事,但是以前我师父还在的时候,那个老头是不敢凶我的。咱们待会翻墙,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墙之侧是一片竹林,周遭绿茵层层叠叠,风来难透、叶不留痕。岑松月紧随常笑步伐,翻红墙,骑绿瓦,正当二人相视一笑之时,忽刮起一阵大风,那风自后吹拂而来,险险把二人吹下墙,只得紧抓墙头,上下两难。 只听身后一阵咳嗽,听声音似是个老者,两人不及遮眼避风,占风碏说道:“私逃出境,罪无可恕,你已被我单方面逐出师门,想回来碍谁的眼。” 风过不留痕,竟被吹起朽叶,罪无可恕,回头的却是暌违经年的面容。岑松月惊慌的刹那,忽被常笑牵起手,冲老者笑道:“为了他,成吗?” 幽鹤阁外,一群门生挤在门口,鬼鬼祟祟,但只要附耳过去,就会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对话。 “我找他那么久,现在找到了。”常笑嘴角一扬,满脸不屑。 “你不要无理取闹!”占风碏的声音如钺斧凿地,听得旁人猛打一个颤。“七星屿怎么养出你这个祸害?你给我跪下!” 罚跪有什么了不起,要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是妖,于是随便跪了,这老头能拿自己怎么办?只见老头儿愤愤拂袖,疾步踏出幽鹤阁,满脸晦气。又碰见门口齐齐的一声“天师”,气得不轻,接连让他们快滚。 常笑年幼时犯错,就会有人罚他来此面壁思过,幽鹤阁的采光不好,雕花的窗户外面长了一棵歪七扭八的松树。 它的枝条倚上窗户,给光蒙上了一层绿影,斑驳的光影投在供桌上,常笑随那尘屑瞧去,那上面突兀地立着一块牌位。 此处本是祠堂,可七星屿自始至终也只有两位先祖,其一木器的表面上突兀地刻着他师尊的名字——七星祖师夜明岑神位,刹那间,鼻尖酸涩,眼眶微润,他最这种看不得的东西…… 余晖吞了天,不系舟下湍急流金,花树临之波,高楼照之影,通通碎成一朵瞬息即逝的花。 “去哪里了……还不回来?”楼上传来一声叹息,只见岑松月缓缓踱步,驻足在一棵夹竹桃旁边,末了又叹声气儿,蹲下看蚂蚁。 夹竹桃开得满枝儿都是烂漫,深碧嫩红,花瓣飘飞,可爱煞人!眼前忽然飘过一片发光的花瓣,顿觉讶异,心说:此方境地不仅人有灵气,连花都这么新奇吗?思考间,伸手接住它,瞬间化为一缕红烟,常笑的声音响起:“烦请你携桂花糖藕,速来幽鹤阁。” 岑松月携了食盒,顺着发光花瓣的提示,来到幽鹤阁。 门紧闭着,他敲了门走进去。 “恩公,你在哪儿?”这个房间不大,其中空无一人。 忽然传来猫叫声,岑松月循声望去,一团黑影从窗口跃进来,骇得人心一紧,这猫很粘人地用尾巴轻轻缠着岑松月的腿,差点给他绊一跤。猫儿翘起尾巴,舒展腰身,陡然间化作比岑松月高过一个头的妖异俊美男子。岑松月惊叫一声,连退三步,腰即将抵上供桌,眼看食盒要被抛撒。 见状不妙,常笑迎上去捞人,一手抓住岑松月衣襟,一手抢过食盒,惊虚一场。“没事吧?”常笑问道。 岑松月笑说:“不要紧,就是差点让你饿肚子了。” 常笑解颐,顺手拖一条长凳过来,示意他坐下,随即打开食盒。 盘中卧了一条喷香的金龙,码得整整齐齐,藕孔中填进晶莹的糯米,淋了香甜透亮的蜂蜜、撒了芳香犹存的干桂花。筷子掀开来,牵连起烫的丝,藕得挑冬藕,一年中最糯最合适的时机,它“命硬”,极脆,却已经被笼屉里的温度慢慢感化,软却不失灵魂,且另有风味,就像北方的女人来到江南,高挑的美人统统换上软侬软语,又是一道美煞人的风景。 常笑夹起一块糖藕,以手假托侧身说道:“真是难为你,第一口得你来尝。” 岑松月摇手道:“我吃不习惯……” 常笑撇了撇嘴,悻悻地吃了起来。 两人说着话,一顿饭食吃到天黑,最后岑松月不识路,常笑帮忙唤出一只觅兽、一只明兽,觅如其名,寻路用的,觅驮着明,着地就溜了,岑松月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没跟丢。
第7章 6启仙大会,玉兰劫寒
岑松月喜欢僻静的所在,不急于归,便随路走到了一个菜园子里。 此时夜月孤高,周遭星痕黯淡,他面前的假山之侧却映出一道人影,骇得岑松月以为遇见了来此无聊解闷的师门中的妖徒,便三步并做两步,疾疾而奔起来,呼啸似的扫落树梢花瓣。末了一阵窸窣的踩碎落叶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不妙,身后有人! 岑松月立在原地,几乎吓呆了,忽觉三更过后不适合溜园子,一个麻利地转身,却跟人迎面撞了个满怀,直撞地喊“对不住”,连连退步。 他脸色煞白,胡乱的呼出一口气,神情慌张地看向那人,惊奇道:“原来是恩公啊!” 原来那人正是常笑,由于穿了一身黑衣,在夜里瞧不清楚,故才吓到人了,他道:“不能是我吗?” 岑松月干笑两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笑往前走着,示意岑松月跟上来,继续说道:“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去?” 几乎是同时,岑松月也开口问道:“那位前辈放你出来了?” 常笑对其背拊一掌催促道:“对对对!明日有要紧事,快些回去吧!” 岑松月从善如流地答应了,没有问太多。 翌日天还没亮,常笑掐着点儿起了个大早,连拉带拽地哄醒岑松月,凑耳边说了一句:“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暑气大盛的季节里往往连晨起也闷热,岑松月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显然没睡饱,双眼惺忪地应了声:“啊?” 常笑做委屈状,秉烛趴在床头,推了推他说:“便是昨晚说与你的那件‘要紧事’。我就一个人去,多孤单啊多难看啊,你忍心吗?” 房间里光线很暗,蜡烛只能照清人脸,岑松月被他搅和地全无睡意,只好囫囵答应下来,怀揣着赴死般的心情掀了被子跟人走了。 二人穿越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林畔卧着一片满载芰荷的湖,清晨的湖极静,唯闻蛩声,碧色深处胡乱地放置了几块大石头,便可通人。对岸正是会场,远看那楼竟有凌云般的气势,站在楼下仰望,又给人以大厦将倾的震撼。迎面是一个校场,可纳千百人;楼高万丈,每层楼都设有若干小桌和蒲团。此刻已经坐满不少人,来者皆为各大门派代表。有侍酒者,身着雪绫纱衣,身姿绰约,穿梭在人群里,个个是顶尖的美人,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常岑二人正欲登楼,被人一把拽住岑松月的衣角,一看,竟是个醉汉······常笑劈开他的手,拉着岑松月抬脚就要走,却听这醉汉嚷嚷着:“酒呢?给我酒!不要走啊小美人······”话没说完,当即挨了一掌实的,跌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周遭的人看过来,纷纷去扶醉汉,摆起意欲碰瓷的架势。常笑心下奇道:不妙。于是赶紧拽着岑松月往楼上跑,岑松月三步并作两步,跑得比兔子还快,甩脱了手把常笑扔在后面。 “喂,慢点!”常笑示意他停下。 岑松月跑远了,在寻杖栏杆旁寻了个位置坐下小憩,向常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那边厢聚齐了受邀的门派代表,一齐坐在朝南的方位,依次看过去,都是气度不凡的修真者,本次承办方系雾海七星屿,占风碏正坐其间,一袭白衣,道骨仙风。旁的人虽说也有年纪轻轻做了掌门人位置的,但是风骨不及占风碏万分之一,谈吐间更是谬之千里。 有年轻小生窃窃私语,嚼着道听途说的消息,二人旁边的青年翻了个白眼:“丢人。”二小生立马住嘴,谄媚地给青年捏腿捶背,堆了满脸的笑。这可谓马屁拍到马腿上,青年一脸不悦,拂开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二小生对视一眼,悻悻地退到一旁。 紧接着,楼宇间传饶着绿绮之音,细听之下,奏的正是《广陵散》,那乐曲似从天而降,听地梁抖瓦摇,撼人耳目,无人不屏息聆听。正当所有人都唏嘘之时,琴曲正弹至极端,忽见庭院外那棵百年玉兰树展颜,竟抖落满身尘嚣,舒展浑身白绫罗,那白瓣飒然屹立于一笔笔枯枝彼端,整棵花树裘集成一座雪山,风来,吹散细碎花萼,恍惚间那树上忽现一白衣女子,赤红唇,白雪肌,眼波流转,青丝伏肩,柔荑横扫七弦,目光专注于指尖,搅得风雨欲来,好似宝剑直刺潋滟水光。 众人皆仰望着那名妙龄女子,女子只是弹琴,岑松月远远地坐在楼上,十指却忽然不可名状地牵扯着痛,双手竟无力握紧,险些摔了茶杯。常笑抢上前去扶住他。恍惚间,岑松月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哭声里面夹杂着不甘的嘶吼,他又看向那个白衣女子,那女子在他眼里,俨然是个躯壳,但是她的魂魄在叫嚣,在他的体内叫嚣······常笑也发觉出端倪,使出夺命的招式,杀气直指白衣女子!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女子抱琴起身,踏着枝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空留一树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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