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多,行进速度就越慢。即便陛下特地不在任一城池中停留,当地官出来拜见后第二日就走。整支大军也快不到哪儿去。 赵瑛每天就跟在御驾前后跑,轰轰隆隆马蹄声听惯了,到夜里慢慢静下还有些不习惯,梦里仿佛还在行军似的。 载入镜人的马车就在御驾周围,从高处俯瞰简直像把御驾包围了起来,且规格都不低,只比郡王差点儿,车里躺十来个人都没问题。 入镜人们起初都坐在马车里,围桌一块儿吃吃喝喝聊天,赵瑛借此认识了不少入镜人,但坐久了以后大家都烦了,厚帘子放下车里闷得很,打开又进沙。后来同马车的人大多都下来骑马,她也日日下来,吹着风还好些。 叫她想不通的是,明明幕后之人的眼线遍布各部,就她所知,他们将去的骊山司,管着入镜人的近卫、乃至入镜人中都有那位的人。 陛下居然全然放心把人都在身边?就连明孤雁她都放心?她还经常看到明孤雁被叫去车上说话。 不过每回车上伺候的人都会被叫下来,无人知晓两人说了什么。 其他人对明孤雁越来越客气,连带对她也更客气。谁叫明孤雁任何人都不搭理,只和她说话呢。 深秋之际,大军终于到了咸阳城外。
第597章 骊山远比想象中还要大许多——这支万人有余的军队, 放到哪里都显多,在进骊山以后,反而显得不够用了。 这么多人入山,结果还是叫人感觉空旷。 大军驻扎下来后还有许多事要忙。将士们忙着安营扎寨——屋子不够住, 跟随来的近卫、官员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入镜人们反而闲下来。 赵瑛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 便不管了,整日缩在房间里。新认识的几个入镜人一块儿叫她出来走走,她也不肯。 有件事叫她微微不安——夜里供她休息的住处离陛下的寝宫……实在太近了。她还想着自己终于不被注意到了呢。想想也是, 一万多名士兵,成百上千的近卫们,还有跟来的几十号入镜人,哪个不比她强? 结果陛下还是没忘掉她。 应该还是为了姜遗光吧…… 该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 姜遗光这厮又藏着不少秘密。放一个她在这里,不知道能钓上来多少人来打探。 听着外面热闹动静,赵瑛烦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又不好出面。 原本待在骊山司的官员们通通来了, 近卫们给排了个序觐见。这本来没什么, 可现在赵瑛的住处离陛下实在太近了,近到陛下召见了谁、外面有哪些人觐见, 这些通通一清二楚。 可是她根本不想知道好不好! 在骊山司闲逛时,赵瑛碰到了一位陈姑娘。 她隐约觉得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不是姜遗光和自己提过一嘴。她瞧着十分温婉, 一副柔弱女子的模样, 却在骊山司有着不低的地位。 她就是奔着赵瑛来的。一见面,陈姑娘便非常自然地拉过赵瑛的手, 反客为主拉她回房间坐下。 “姜公子还在镜中么?”陈姑娘单刀直入上来便问,“我听说你和他最要好,他的镜子在何处?” 赵瑛一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姑娘失笑:“因为我们都希望他活着出来,不是吗?” 赵瑛狐疑地打量她,不说话。 陈姑娘想了下,决定还是先取信于赵瑛,说道:“好姑娘,我便实话告诉你。你一定听过骊山司幕后还有一个人在,那个人掌控了骊山司大半势力……” 赵瑛惊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姑娘你恐怕是糊涂了。”说着就要抽回被她攥住的手想送客。 陈姑娘笑笑:“你大可放心,我不是来向你打探的。我……只是想和你做笔交易,一笔很重要的交易。” 赵瑛警惕:“什么交易?” 陈姑娘道:“我告诉你这些时日骊山发生了什么。而你……只需等姜公子出来后,替我转告他就好。” 赵瑛不上她的当:“你怎么不自己去说?你们别再问我了,也不要告诉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听。” 陈姑娘只好道:“若姑娘不愿,便劳烦到时向他说一声,就说,我找他有急事,我发现了些东西,必须亲自告诉他。” 赵瑛狐疑,她既不想当传声筒,也不乐意有人通过她算计别人。这位陈姑娘一看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子,她可不想同她打交道。 有什么事让那家伙出来自己解决吧! 所以她匆匆把人请走了。 关上门,一转过身她就吓了一跳。 屋里桌边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头微低,向她看来。 赵瑛咬住嘴唇没叫出声。这间屋子外不知藏了多少人,刚才陈姑娘大摇大摆过来就算了,这人又是谁? 而且从他身上……赵瑛莫名嗅到一股死人的气味,可眼前的人偏偏还活着。
第598章 “真有意思, 这么多人都找上门……”陛下轻轻笑起来,“明知是鱼饵,还要一个个主动跳上钩,跳到朕眼皮底下。” 她把赵瑛放在身边, 果真吸引了不少人上门。赵瑛倒是想避开, 可她早就置身其中了, 不可能脱身的。陛下此举既是想引出些人,也是要保住赵瑛——想杀她的人可不少。 陈姑娘对赵瑛说的那些话……是在向她表决心,表明以她为首的派系和幕后之人无关。 但她不能就此断定陈姑娘真就和那人无关了。也许她是真心, 也许是做戏给自己看,毕竟陈姑娘可没有保证过什么。 从前骊山司若要进行探查,必得向朝廷上报。先帝还在时,朝廷这头私下命人算吉时,再据算卦结果予以批复。 不过现在陛下终于得知了真相。 所谓算卦, 其实是向高塔中的人商议,他准许了,骊山司才能行动。 人间帝皇在那位可能通阴阳的异人面前,也和随从无异。先帝将那人的消息瞒得死死的, 不叫众人恐慌。如今……陛下也终是亲身体会到了那人的恐怖之处。 她亲身赴骊山, 便是那人的指示。那人并未亲自和她说什么,甚至没露面, 只是在她独自休息时,一只木制机关鸟飞进了寝宫的窗户。 她本想叫近卫来,不管这只机关鸟是想要给她送信还是给她下毒, 她都不准备上当。结果她万万没想到, 这只机关鸟木喙开合间,竟能口吐人言。 她一时惊住了。 那只机关鸟自顾自说下去, 告诉她,等姜遗光出来以后,就带上他去骊山古迹。届时,他将前来助她打开古墓大门。 陛下可不信他有这么好心,但她不得不来。光凭那只能吐人言的机关鸟,便是穷极整个大梁也找不出的机巧物件。 在传信完后,那只机关鸟便似电一般撞向房梁,把自己撞得粉碎。 她事后命人拾起机关鸟,叫来工匠试图拼回去,几天后工匠战战兢兢来请罪,道并非他们懈怠,而是那只机关鸟不论如何也无法复原,莫说整只鸟,便是连其中部件都无法还原。 这样一只精妙绝伦的机关鸟,即便身为天子也从未见过。在那人手中也不过是送过一次口信便毫不犹豫销毁的物件。 她更明白,这只鸟的下场是在告诉她,如果自己违抗对方,后果有如此物。 陛下难掩心中悲凉,即便她身为天子,万人之上,可终究还是一人之下。这人究竟是谁?当初父皇又是如何同他周旋妥协的? 她曾翻找先帝遗物,试图觅得一二线索,可不知什么缘故,先帝没有留下关于那人的事物,也不曾留下嘱托,她只能靠自己面对了。 是因为那人的要求么,他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来禀报的人说过赵瑛近况后便退下,陛下思索片刻,叫来亲信。 这位亲信是从她还是三公主时便侍奉在身边的,后来去了骊山司,至今不曾回京,但陛下能对骊山司掌控至此,这些亲信功不可没。 亲信到来后,陛下迫不及待问起那位陈姑娘近况。 骊山司有哪些元老、哪些杰出之人,她都是了解过的,但人心叵测,那位的手段她也见识过,就算给她整个骊山司的忠诚之人,在那位的渗透下还能有多少保持忠心,她也无法肯定。 亲信道:“依下官薄见,陈姑娘是可用之人。”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陈姑娘虽体弱,却见多识广,还绘制了骊山驻地大部分舆图,又编纂了不少骊山奇物注。 这样一位人才,那人没有派人接触过吗?他看不上?还是另有所图? 亲信说:“下官不敢十分保证,但陈姑娘与那人似乎确无关系,且对朝廷忠心耿耿。”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驻地中有一位秦先生,大名秦亘,被那位异人所惑,对姜公子下手。陈姑娘还为此与他争吵,后姜公子暗杀秦亘,陈姑娘得知后反替姜公子掩饰……” “这么说来……她倒确实是个可用之才。”陛下还是不太敢信。 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她总是很天真地以为只要当上皇帝,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可真正当上皇帝后,她才发现,即便没有鬼怪,没有幕后人的操控,忠诚可用之人依旧世间难寻。 臣子们、奴才们惧怕皇权,才愿臣服。可没有人天生愿意称臣为奴,一旦有机会,他们会想方设法瞒住你,欺骗你。他们的确怕死,可利字当头,连脖子上的刀也不可怕了。 她又怎么敢相信一个从没见过面的、才华卓绝之人忠诚于她? 也罢,只要不坏了她的大事就好。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叫她一道来。 他不就是想要打开骊山下的古墓吗?兴许是那人厌倦了想要毁掉古墓,兴许又有其他目的。但不论如何,以他的能耐,若想打开皇陵,根本不需要自己才对。 为什么要叫她来? 再者——那人已活了数百年,想必早已得到长生之法,再开皇陵又是为何?莫非不是为了长生之法?但若不是,还能因为什么呢? 在外人面前,陛下不能露出一丝惧意。那种生死皆由不知名人掌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她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第二天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在亲信面前,她难得面露倦意。 “她真的忠心么……那就好办了。”陛下深深叹气。 亲信此时上前小声道:“陛下,越是这种时候,您越该保重自己。” 陛下眉间倦意更甚,叹道:“朕明白。可朕又如何安心?那人视天下为无物,朕到现在都不知该拿那人如何是好。” 不管是想和谈还是要反抗,她,连同整个大梁,对那人来说恐怕都算不上筹码吧?不夸张地说她现在能坐稳皇位,全因那人看不上这个位置,没兴趣搅乱大梁江山。 但现在,这头沉睡的大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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