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敏心中一动——莫非这些只是他们记忆中存在,但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兴许也是假的?就像《源河记》一样。” “是假的吧,他们的记忆都是假的。” 吕雪衣和范辛慈几乎同时开口。 《源河记》也是入镜人中相当有名的一本书了。跟姜遗光以前为了维持生计写话本一样,入镜人中不乏有以前靠写书过活的,《源河记》便是一个入镜人何生从前写过的话本。他本不在意,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入了一场死劫,死劫中的世界竟然就是他写的《源河记》。 何生起先窃喜,向其他入镜人说及后,那些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结果这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因为——他写了这本书,却不可能预设好书中一切。 书里所有人的因果,一片地域过往和将来发生的事,乃至一只猫儿一条狗的去向……这些不是他在动笔时会考虑的。而这些缺失的东西,都被死劫以另一种诡异的方式填补了空白,塑造出完全符合《源河记》原著的恐怖篇章。 闻人敏怀疑,煤山镇的往事就与《源河记》一样,是未被著者填补的“空白”。 乌坊围墙内很安静,怕被人听了去,闻人敏跟姜遗光贴了肩走,几乎就凑在耳朵边上吐气,面上言笑晏晏做给外人看的,说话和风月半点不沾边。范辛慈却对闻人敏怒目而视,不等她说完就把她用力挤开。 于家大少爷起先还有点好奇他们说了什么,见着这一幕忙撇开头装作无事。 闻人敏嘴上不说,心里给范辛慈狠狠记了一笔。
第568章 一圈又一圈, 煤婆婆为煤山镇奉献的一生都变作彩画绘在墙上供后人瞻仰。人会死亡,记忆会衰竭,一代又一代人更替,这些画却将伴岩石长存, 亘古不变。 初见震撼, 入镜人们镇定得也快, 生死关头,没几人真能全心欣赏美景,却是不断揣度其中含义。比如画上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画上的人都是谁?这故事会不会有别的意思等等。 几圈下来, 几人皆发现端倪——最外圈的画上煤婆婆样貌苍老,越往里走,画上的煤婆婆就越年轻,仿佛他们在倒着看煤婆婆的一生似的。这让他们更好奇围墙正中间,会提到煤婆婆的出生吗? 若煤婆婆的事都是真的, 他们可不会觉得她是个普通人。几个入镜人才不相信天生地养这套鬼话,这是在镜中,若真没有生身父母,那只能是邪祟之物的化身了。 一圈圈往里绕, 围墙也越来越小。乌坊再大, 花了近一个多时辰,也终是从白发走到了孩提, 到了尽头。最尽头的大门旁,画了一对苍老的夫妇抱着个脸带黑斑的孩子从浓绿林中走出,身后一口圆井。 最里一圈围墙外边还是贴着画, 走到里圈, 一圈都刷的极白,却是一点图画都不见了。 白墙青瓦, 地上铺了踩磨光滑一圈圈铺开的石砖,正中,唯一口砌了两尺高、三尺见宽的圆井而已。 圆井顶嵌了厚实的石盖,三条婴儿腕粗铁链交叉锁住,井沿陈旧,盖却新,封住的铁链亦是新的,并无太多锈迹。 乌坊离煤矿不远,这口井估计就是当初煤婆婆养父母捡到她的那一处,却不知为何要以锁链石板封锁住。乍一看很容易让人生出里面会冒出什么东西的错觉。 而且…… 不知为何,他们望着那口井,竟莫名都生出一股惧意,越是接近,心底越打颤。 就连姜遗光也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些许畏惧、熟悉,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这放在他身上十分奇怪。 这口井不一般,他想。但乌坊内人多眼杂,他不好贸然行动。 “煤婆婆。”闻人敏皱着眉看眼前画像,画里山水同天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当中有个黑面白发老妇人给鸟雀喂水,慈爱之意扑面而来。 “她的父母到底是谁?”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吧?她自己也没想过找吗? 到了最中心依旧无法解开谜团,疑惑反而更多了。偏偏后面跟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能再停在这里,不得不顺着人流再往外离开。 顺着人流踏出围墙门前,姜遗光察觉到一道奇怪的目光,不动声色侧头望去。 一道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伫立在井边,见他望来,微微一点头,只一转身便隐在人群中,怎么也看不见了。 姜遗光还想去追,可人流忽的汹涌起来,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将他往外推。等他绕了半圈从对角的门进来,那人早就不见了。 “是谁?”几人默契拖住于家少爷和他说话,等他终于出来后,闻人敏错后一步悄悄问他。 她也看到了那人。 姜遗光摇头:“不知道。” 他甚至连那个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闻人敏不知他有没有说谎,只能先当他说的是真的。 “他故意叫你看见,又不肯暴露身份。他要作甚?”元霈柳一急就带出几分口音,“咱们在这待好久,还是什么都不晓,可得等着甚个时候啊?” 由不得他不急,进来都多少天了?还是没有进展,比刚进来时知道的多不了多少,甚至更迷茫了——好歹他刚进雪山的时候还知道想法子走出去呢,现在就连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他人也急,可这事儿急也无用。只有范辛慈阴冷地瞪他:“你在催谁?你要真这么能干,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他的架势像只一言不合就要吃人的野兽,元霈柳不敢和他争,扭头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忙捅捅身边的卢湘:“你看,那是王进。” 人群中,王进正和一个头上裹了灰色头巾的老妇人说着什么,绕过去能看见他满面愁容,不知在为什么事担忧。 刚才他们就发现人群中有不少裹灰色头巾的人,多以中老妇人为主,偶有年轻女子,不见一个男人。 于大少爷身边小厮打听过,说这是当地风俗,这些裹灰巾的老妇人被称作乌女,她们被认为是煤婆婆眷属,裹上灰巾后就留在乌坊中伺候,平日扫洒除尘剪枝等活计都是她们干,同样的,煤婆婆有什么示喻也都靠她们转达。 据说,能做乌女的老人全儿女双全、子孙孝顺、家庭和睦。那些年轻女子却是例外,几乎每个人都快活不下去了,是乌坊收留了她们。平日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们抢着干。 做乌女看着累,要求还多,但这可是抢都抢不来的好差事。谁家要是出了个乌女,那家人几年都能横着走。 他们行事不算隐秘,有试探于大少爷的意思。后者就一直端着笑,手抄进袖静静地笑着看他们,并不多问,姜遗光和他暂时告辞也笑眯眯应了,半句不问他去干什么。 姜遗光一走,范辛慈跟黏在他影子上一样贴着跟过去。 “娘,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了。”王进面色灰败,声音苦得能拧出胆汁子,“于家不放人,我没有办法。” 姜遗光和范辛慈这才明白,这乌女居然是王进的母亲。 和儿子一比,王进母亲就平静多了,她低声念了一句类似煤婆婆保佑的话,淡然道:“你来找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王进急了:“于家人把爹抓走了,要是出什么事可怎么好?” 王进母亲依旧不急不躁:“煤婆婆会保佑他的。”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昭示一桩即将到来的预言,“煤婆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冒犯这座山的人。” 这句话太笃定,王进竟觉母亲都变得陌生得叫他害怕。 一道声音突兀地加入。 “这位夫人,敢问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王进一扭头,就见那天“死而复生”之中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问话的正是那群人为首的年轻男子。那张脸实在太难忘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乌坊之中禁止喧哗,人们习惯了安静,就算走到乌坊外也不说话,但那人的容貌还是叫大家不由自主地往这边看。被一大群人似有似无地盯着,王进突然就心虚起来,不知所措地转看向母亲。 王进母亲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人的目光与言语乃至儿子哀求都不能打动其分毫。 姜遗光走上前,很是恭敬地对她行一礼,微笑道:“夫人能告诉我吗?” 他笑起来和善温柔得仿佛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能把其他入镜人吓一跳, 乌女抬头看他,嘴唇蠕动两下,到底没说出口。姜遗光发现她虽然看着自己,目光却好像飘到天外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其他人。 等了许久,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亦或是不知道?说不出来? 姜遗光以眼神制住不耐烦想动手的范辛慈,对她又行一礼,拉上王进离开,走到一边,避开好奇打量的人群。 “呃,这位……您二位,小的,小的……”王进被姜遗光扯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跟着走几步,又不敢跑。等他见着于大少爷时忽然回过神,拼命往后缩,“你们要带我去干什么?我没得罪于家!我真的进山找了!” 于大少爷知自己被当枪使了,呵呵一笑,故意做出阴狠的样子瞪王进一眼。 王进就更害怕了,半是恐惧半是无措,一问一答间,把家里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姜遗光不关心他自家事,但对他描述的母亲十分在意。 王进母亲娘家无人,也不知怎么当上乌女的,在当上乌女以后她性情就变得十分怪异,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唯独对煤婆婆万般崇敬。不止是她,其他乌女也一样,原来性情各异,一旦成了乌女,就变万事不挂心,丈夫子女统统不管了。 王进一面为她高兴,一面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后来怨气渐大,对那煤婆婆虽然依旧尊敬,内心却也多少觉得有点古怪。 当然他还不敢在乌坊说这种话,都是其他人看出来的。 至于煤婆婆的惩罚,那些违背命令的人都遭遇了什么—— 王进想了很久,摇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这么一说他也纳闷了,他就记得有惩罚……惩罚是……是什么?是什么来着? 不对,娘不是经常说起吗,那些人……他,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有记载?” 王进仍一脸迷茫地说不知道。 于大少爷虽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探究此事,却也不打扰他们,听了几耳朵后,忽然道:“那些旧事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你问这些毛头小子自然问不出来。正巧在下家中请了几位老前辈,几位不妨回家中再小住几日,好叫在下问问。” 姜遗光本就是钓他,见他主动咬了饵,哪有不收线的道理,推脱几次答应下来。 王进还在苦思冥想,他怎么琢磨都不得劲儿,脑子里想到的东西明明就只差一点点,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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