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斟今知道李君没有手机,把自己的一个手机借给他,方便联系。 但是电话打过去总是无人接听。 当李君想要离开的时候,裴斟今好像知道一样恰好就会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哥哥再等等我。” 但这个马上又是一两个小时。 反复多次。 李君本来想,等见到了裴斟今,一定要生气。 但裴斟今一副阳光灿烂,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好像完全看不见他在不高兴一样。 “哥哥你怎么这么好,一直在等我吗?我好高兴啊。” 李君说不出太重的话,他本来就不擅长生气。 “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啊,因为睡过头了,但又很想见哥哥,所以撒谎让哥哥一直等我。”裴斟今毫无愧疚地笑着说,和从前一样阳光。 李君不喜欢等待,他想生气,但他发现,他不敢,他不能像裴斟今那样理直气壮。 因为他不想让裴斟今不高兴。 也不敢承受和裴斟今吵架的后果。 如果他们吵架了,不再和好,他就会失去唯一正常的朋友。 或许对裴斟今而言,失去他并无所谓,裴斟今还有很多其他朋友。 但对李君而言,他再找不到第二个正常的人做朋友了。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麻木、冷眼和恶意。 他害怕自己又要回到每天去想,如何杀死自己的日子,只要稍微一想就开始感到恐惧。 他贪恋对方给予的快乐。 像沙漠中的旅人,追逐一滴水,或者干脆就是望梅止渴。 虽然裴斟今的友情和他给予的快乐无法填充他的孤独,但至少可以让他活过今天,如果连这点快乐都失去了,他不确定自己会怎样。 他想让灿烂笑着的裴斟今,不要欺负他。 但他没有这个能力和资格。 是他需要裴斟今,不是裴斟今需要他。 因为李君忍耐了。 他们见面后,一直到分别都过得很愉快,他确实得到了快乐,又可以多活一天。 等待十小时,快乐四小时。 李君想,这是应该的。 裴斟今就像是他的药,病人吃药的时候,当然应该支付一定的代价,作为购买药物的回报。 这很公平。 就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比等待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裴斟今要回家了。 他家在省会,距离这里最近相隔四个小时的车程。 李君浑身冰冷,但没有任何抵抗,他意识到,他要断药了。 “回去多久?” “不太清楚,可能三两天,可能两三个礼拜,可能到假期结束,也可能……算了,后面再说。” 裴斟今心不在焉。 说完却又笑吟吟地转头看着李君说。 “哥哥你会想我的吧。” “要给我打电话。不然我会很无聊的,救救我。”裴斟今说。 李君听到最后三个字颤了一下,他猛地认真抬眼去看裴斟今,观察对方的每一寸微表情。 但裴斟今笑得灿烂又轻松,阳光自信,并不是他以为的,和他的一样的求救。 李君进入了戒断期。 裴斟今从不给李君打电话,但时不时会发一次短信,问李君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明明你也可以给我打啊。 为什么裴斟今不给他打电话,却一定要他打给裴斟今? 李君只好每天打一次。 裴斟今在电话里很活泼开朗,兴致很高,一直说他自己的事情。 他对李君抱怨着家里的人,大部分时间在骂他哥哥,裴酌古。 “酌古斟今,好神金的名字是不是?所以我喜欢哥哥你喊我裴斟。”裴斟今吐槽,“独一无二。” 当李君要说话的时候,裴斟今就匆匆挂了电话:“裴酌古又找我,哥哥你有事给我发短信吧,记得发。” 挂断电话,李君木然看了眼客厅的方向。 家里正在吵架。 继父的生意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如果回家时候情绪是正常的,那说明一切顺利,如果回来大吵大闹,就说明可能生意又不顺。 继父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给李君挑刺找事干。 有时候会要求李君独自一人打扫整个家,要深度清洁,里里外外,最后还包括花草。 男人就全程站在那里,抱着胸,用一种挑刺的眼神盯着李君干活。 直到李君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李君当然可以一大早出门不回来,躲在外面,但只要他回来了,对方看见了,这一点也是被骂的理由。 妈妈有时候会私下跟他说,忍一忍。 毕竟他们都是靠男人养的。 李君无数次想,如果妈妈离婚就好了。 但他没有资格这样说。 因为他也是靠妈妈养的。 他尝试过赚钱,做兼职,但未成年别人根本不会要他。 他投过很多稿,但杂志社过稿后要么只是发个荣誉证,要么反过来要钱才会刊登作品,和诈骗一样。 有些爱情故事杂志会征稿,但他不会写。 李君给裴斟今发了很多消息。 一开始裴斟今会回复一两个字,后来再也不回复了。 李君看着大段大段没有回复的,只有他单方面输出的段落,沉默了很久。 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没有按发送键的那段话。 裴斟今大概觉得很烦吧。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烦。 他很孤独。 他的灵魂像个风筝,如果没有一根线,随时就要飞走。 他悲哀地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跟裴斟今没有关系。 裴斟今没有义务充当这根线。 明明是为了摆脱无尽虚无的孤寂才和裴斟今做朋友的,但他为什么觉得,裴斟今让他比以前更加孤独? 他思考了很久,意识到,那是他的错。 他不该把他对世界的联系,全部系在裴斟今身上。 毕竟,他只是裴斟今的普通朋友。 李君不再发消息给对方。 他想戒断,尝试不靠药也能活着。 但裴斟今突然回来了。 裴斟今不但回来了,他还直接打电话给李君家里。 是打给了继父的手机。 电话里,继父和裴斟今相谈甚欢,继父的态度尤为亲切,发出爽朗的大笑,然后对李君招手让他过去接电话。 那时候李君还不知道电话那边是谁。 他还很奇怪,继父的朋友为什么让他接电话。 继父一边把手机递给李君,一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了几句。 “没想到裴公子和我儿子关系这么好,这么好的缘分怎么不早说……两家的关系说什么,太见外了……” 听到裴公子三个字,李君就意识到了电话对面的人是谁。 这么近,他也听到了电话那边裴斟今笑着的声音。 是征询继父的意思,能不能让李君暑假住到他那边去,陪他一起学习,就当是给他当辅导老师。 继父爽朗地挥手:“说的什么话,裴公子看得起他,求之不得呢。他有什么不愿意的,等下就让他收拾东西过去。”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李君听到裴斟今让继父把电话给李君,想要和他聊天。 继父还笑着亲切地嗔怪了他一句。 “怎么不早说,你这孩子。” 李君总是不能适应对方变脸的速度。 就像他始终不能释怀,人可以是虚伪的,有两幅面孔的。 接了电话后,李君没有出声。 他不明白,裴斟今为什么能越过他,直接和继父商量决定他的行为? 裴斟今却好像觉得他应该很高兴。 裴斟今的声音隔着电话也透着愉快:“开不开心,我回来啦。一会儿来接你,逃出生天。” 李君麻木地想,逃出生天吗? 继父的冷言冷语,讽刺找茬虽然难以忍受,但也只是会让他的身体疲惫一些。 在裴斟今身边,那种空洞的孤寂感,说不好哪一种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迟疑不定,是否应声。 但对面不需要他的表态,只是通知,裴公子说完了要说的话,就挂了电话。 裴斟今和他的继父商量好了,什么也不需要李君带,裴斟今那里什么都有。 但李君还是带了暑假作业的卷子。 妈妈也挺高兴的。 继父在家里不断夸耀着省城裴家的生意做得多大,门路多么难找,是如何的富贵逼人,如何难以想象的权势滔天。 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李君木然地想。 但继父似乎觉得很有关系。 他不断叮嘱李君一定要和裴斟今打好关系,要奉承好对方。 或者更直白的说,讨好。 他和裴斟今的友谊,好像突然成了继父和裴斟今的,而他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桥梁和道具。 李君直到坐到裴斟今的车上,也许久都没有说话。 裴斟今并不觉得李君的沉默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对方的冷淡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继父为难你了?” 李君哪怕给裴斟今发了那么多信息,里面也没有一句关于继父的,他不喜欢诉苦,也不喜欢说别人坏话。 至今为止,也没有向裴斟今说过任何家里人之间相处的具体事情。 但裴斟今也是重组家庭,大概是推己及人,才会这样问。 李君知道裴斟今可能可以轻易为难到继父。 他从继父今天在家里的夸耀里明白到这点。 他并不想发生这种事情,那对家里,对妈妈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摇头了。 “今天大扫除了,有些累。” 裴斟今又说了一些话,一些调侃他们家为什么不请保姆,保洁干活,还要主人自己动手之类的话。 李君想,裴斟今并不知道,打扫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没有说话。 因为这是不需要认真回答的随意的言语。 跟他不一样,裴斟今很喜欢说话,大多数时候只需要做个听众就好。 果然,裴斟今一路上又开始吐槽抱怨起他自己家里。 虽然他说了很多吐槽的话,但仔细听的话,其实也没有暴露他家的任何隐私信息。 他吐槽的只是一些小事,都是针对裴酌古的。 家里更偏爱裴酌古,裴酌古有点爹味重,指手画脚之类的话。 这次是裴酌古勒令裴斟今回去的。 “他还想让我转学到省会去上课,说这里的师资不行。可能我下学期就得离开这里了。” 说到这里,裴斟今是真的紧皱眉头很烦。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恼恨裴酌古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但他现在也的确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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