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景烨首先端起杯子来,“预祝我们未来的大编剧、大导演小顾同学金榜题名!” 顾正熙的喉咙有些干涩。 很奇怪,他从这几句话中完全感受不到嘲讽之意。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真的会为了他的成功而高兴。 这就是他所谓“缠着自己”的意思吗?是不是太温和了点? 他捏着杯壁,重重地与对方碰撞了一下,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他盯着景烨的眼睛,郑重地吐出两个字,“也祝你心想事成。” 饮料明明不含酒精,景烨却在灯光下倏地红了脸。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他赶紧夹了一大块鱼肉,然后就被火辣的红汤呛得跳脚。 他立刻找老板要了一碗水,把剩下一半涮了涮才放进嘴里。 ……真是帅不过三秒。 “你……吃不了就别硬撑啊。”顾正熙忍不住吐槽。 “我帮你试试有没有毒。”景烨理直气壮,“省得你老拉着脸,好像我要谋杀你一样。” 顾正熙摇摇头,看够了他的洋相才开始动筷。餐馆的水平确实不错,摆盘也精致,配合暗得恰到好处的灯光,随时都能拍上一组高级照片。 “怎么样?我说了还不错吧。”景烨很注意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嗯。”顾正熙忍不住又伸筷子夹了一片,鱼肉烹制得恰到好处,嫩滑又入味,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他连日来被虐待的味蕾。 景烨也知道他这两天的辛苦,估计都没吃上一次正经的饭,很是积极地又夹了一片甜皮鸭放到他的碗里。 他那张脸在灯光下线条柔软,双眼被辣椒呛出的生理性泪水洗过,闪闪发光,分外暧昧。 顾正熙觉得自己可能该主动找些话题。 “这老板之前是开酒吧的?” “你怎么知道?” “这饮料像是无酒精版的落日飞车。” 景烨是个潮人,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一款鸡尾酒的名字从顾正熙这个好学生嘴里出来还是让他有些诧异:“嗯?你还懂酒啊?” “怎么了?” “你们学医的……不是都不能喝酒吗?” 顾正熙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饭桌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只有翻腾的红油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看得还挺仔细。”顾正熙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真的要去举报你了。” “我只是……随便看一眼,我要检查准考证的嘛。”景烨有些心虚,“所以你现在是……不打算学了?” 还是问出来了。有关他好奇的、牵挂的这个人的喜恶、过往以及一切。 顾正熙默不作声地夹起一块鱼肉,香气在口腔里漫开,下一秒就变成了隐约的痛觉。 直到景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他才缓缓开口:“嗯,以后也不会学了。” “为什么?”景烨脱口而出。 他还记得顾正熙家在那么大一个医院里都有人脉,估计早就给他铺好了路,普通人是很难抗拒这种诱惑的。 “我不喜欢。” 顾正熙给出的答案十分干脆。 他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从小学到大学的路都是他们帮我选好的……我不想过不属于我的人生。” “那你现在考研,他们同意吗?” 顾正熙冷哼一声:“我不需要他们同意。” 在挂断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的电话之前,顾正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要是还记得,就在电影院的演职员表里找他吧。 故事通常的发展应该是他在某个国际电影节上捧着金灿灿的奖杯,在此起彼伏的镁光灯中寻找到那一对苍老的身影。 可生活不是急着演到结局、可以使用蒙太奇剪去所有无聊部分的电影。在触摸到那扇门之前,他还有长得难以想象、望不到尽头的路要走。 景烨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现在已经离开学校了?” “嗯,我第一年没考上。”顾正熙轻描淡写地说。 他曾经以为这是很难说出口的一段经历。但自从国泰给他打了那个可笑的满分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后来我就一边打工一边备考,有空的时候就投投剧本。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没有资金或者人脉,就算写的是旷世佳作也根本没有人理会你……更何况我还写得不怎么样。” 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缺乏运气和天赋,这是生活可能会加之于每个人身上的,最普遍的残酷。 景烨安静地听着,不时动动碗筷给他盛菜,发出些许叮叮当当的声音,好让桌子上显得不那么沉寂。 顾正熙长出一口气:“后来,我就从考研群的学姐那里听说了国泰电影院。 “她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电影院究竟是干什么的,只说她有渠道,可以找到人内投剧本。这种骗局太多了,我一开始并不信……直到我报考的学校里,有一个学长的剧本真的上映了。 “我看过那个本子,剧情基本一致,可以确定就是他的作品,不是重名导演。但他的经济条件比我还差,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肯定没有闲钱给他拿去玩电影。” 景烨的心脏狂跳起来:“那部片子叫什么名字?” “《水城遗事》,今年四月上映的。” 景烨火速打开手机搜索,这是一部杀人狂题材的悬疑恐怖片,票房有6亿多,成绩中规中矩。 “你说的那个学姐,就是写《幸福之家》的周一彤吗?” 顾正熙点点头:“首都传媒大学和首都戏剧学院的考题接近,我找她买过资料,她才肯告诉我,还叫我千万不要传播出去,毕竟如果来投剧本的人太多了,就会形成竞争——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竞争的,毕竟那个学长几周后就突发心脏病猝死了。” 景烨感到浑身一阵恶寒。“你觉得是电影院干的?” 顾正熙慢悠悠地喝完了一勺汤,权当默认。 对面的金毛大男孩差点拍着桌子跳起来:“你知道给电影院送剧本可能会死,怎么还要去?” “因为,”顾正熙笑了起来,语气不无讽刺,“那是我的梦想啊。” 年少的时候,总会觉得梦想比触手可及的锦衣玉食更重,即使坐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隔着污渍斑斑的窗帘也能看见。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那份沉重是因为它是一个锁住失控的过去、失败的现在的枷锁? 顾正熙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雨。 “所以,我可能并不希望电影院倒闭……让你失望了。” 景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端起杯子,泄愤似的一口气饮尽,又把一片白菜嚼得吱嘎作响。顾正熙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嘴角抽了抽。 良久,他才听到景烨含糊的声音:“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失望什么。” 他突然坐直起来,双手撑住桌面,整个上半身探了过来,侧脸遮住了暖黄色的灯光。 “你是成年人,你要追梦也好,要放弃家里的几个亿也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干涉你。 “至于电影院,当初想要走进去的人是我,想要干翻它的人也是我,跟你更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恰好和你上了同一条贼船而已。” 景烨的语气是咬牙切齿的,但他眉眼低垂,头顶的卷毛也耷拉着,看上去又有几分虚张声势的可怜。 “但是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正义感太强了,特别喜欢多管闲事。我知道电影院要杀了我们就跟碾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但我就是不想看见在我面前死去。” 顾正熙捏紧了玻璃杯,望着那张脸在自己的视野中放大,湿润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鼻尖。 “……特别是你。”
第96章 潮声 “过第一个剧本的时候,我真的想过,你这么臭屁的人,死了就算了。可是第二次,我又发现你臭屁原来是有原因的……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 景烨像回忆到什么高兴的事一样笑起来:“谁让你也那么努力救我了呢?” 顾正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我什么时候救你了?” “你来找我了啊。” 灯光将景烨的眉眼映成了柔和的弧线。 “那时候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不就死定了?” 他的五官生得并不十分锋利,眉眼的颜色很深,形状圆润,平时笑起来确实有几分像温顺的大狗,也不怪有那么多小女生吃他这张脸。 但此时暗金的灯光一打,那曲折的眉弓、瘦削的鼻梁都显得精雕细琢、棱角分明,配上嘴角一抹胸有成竹的浅笑,竟显出了几分攻击性。 像是一直在对他人示好的犬科动物突然回过头,只对自己露出了爪牙。 顾正熙眨了眨眼,很明显地将头别到一边。 “我那是……为了完成剧情啊。我要是不去找到你,剧情怎么可能走得完?” 景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第三个剧本呢?你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只有我一个人能解读出来吧?除了我,还有谁敢从楼上跳下去找你?” “我都说了,我计划的剧情不是那样……也不知道会出那种意外!” “嗯。”景烨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对你一厢情愿,是我的错。” 雨水汇集成孱弱的溪流,无声地从窗玻璃上滑落。 “你上个月答应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见到我呢。”他接着说,“没想到你是要‘考试’。” 在顾正熙说不出话的时候,温柔的爵士乐声依旧在他们耳边回荡。 “你既然想写剧本,就好好去写啊。想让怪物显得更恐怖,那开局就把我杀死啊。你还要费尽心机去救我,是什么意思? “还有,按道理来说,那枚戒指是你的标识物,应该没有剧情对吧?那为什么我把戒指送给你的时候……会有台词啊?” 景烨歪了歪头,用眼神抓住了他的双眸,不让他逃走。 “我会多想的诶。” 顾正熙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他差点就要开口解释自己并不是为了剧本效果会对队友见死不救的人,又觉得这有些无力,甚至有些无聊。 只是这样就要被误会了吗? 只是在生死边缘悄悄拉了他一把,就可以被当作吊桥效应了吗? 那他无数次对自己宽容、示好,无数次笑脸相迎,无数次潜入深渊,拉起自己的手……又可以看作是什么呢? “你会多想……我就不会吗?” 景烨还在品味这句话的尾音的时候,桌子对面的青年已经站了起来,紧接着,一双柔软的、带着橙花香气的唇/瓣就封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的嘴。 馥郁的音调如同水波纹,在他们身旁漾开了。 像是电影的微距镜头一般,景烨能看见他的睫毛遮住黑亮的眼睛,蝶翅似的微微颤动,末端沾着金色的鳞粉,那是餐厅的顶灯抖落的一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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