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下,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安静矗立在沪城的郊外,此时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毛毛虫似的伸缩门紧紧关闭着,保安亭里悄无声息,没了收音机咿咿呀呀熟悉的唱曲声。 沈祀刷开门禁,直奔二号楼的医生办公室。还没到上班时间,张风开不在。于是他又去了楼上的医务处和主任室,没看见戴金丝边眼镜的谢必安和其他同事。 整栋楼静悄悄的,只剩下青年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沈祀抿了抿唇,噔噔噔跑出二号楼,进入综合楼——医生们或许都出外勤去了,病人总不可能也不在吧? 他熟门熟路地坐电梯上了九层,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直射进来,走廊里却比以往要凉快不少。 这一层的空调终于修好了吗? 如果放在从前,沈祀或许也就这么一想,但现在他刻意走到设备平台,打开配电箱,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电线,没有阀门,当然也没有通电。 沈祀面无表情地关上箱门,穿过走廊,来到熟悉的病房前。 门牌上写着904,三十六小时前,里面住的是一个名叫阿飘,患有异食癖的少年和一个叫洛修的双头畸形病人。 三十六小时后。 沈祀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 病房里空空荡荡,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他走过去,轻轻一抹,沾了满手的灰。原本带大理石台盆,圆形浴缸和壁挂式智能马桶的豪华卫生间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狭小,陈旧,结了蛛网的简陋厕所。 这天下午,沈祀把每一间病房的门都打开来看了看,情况和904的如出一辙。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晚上,兢兢业业的沈医生难得没去上班,他给张风开发了短信,说自己有事让他帮忙向谢主任请一天假。 晚上八点多,纪浮光处理完工作,打算下楼散散步。刚出门,便听到对门传来播放视频的声音。 “小祀?” 不一会儿,沈祀从门内探出脑袋,叫了一声:“纪老师。” “没去上班?”纪浮光有些意外。 沈祀嗯了一声,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黑乎乎的,只剩下电视屏幕的那点亮光:“请假了。” “身体不舒服?”男人的眉心立刻拧了起来。 沈祀摇摇头,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在进修。” 纪浮光:? 看出他的疑惑,沈医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纪老师要进来吗?” 纪老师欣然应允。 然后他就知道对方口中的“进修”是什么意思了。 电视里正在播《午夜X铃》,惊悚刺激的画面,加上阴森诡异的音效,恐怖气氛拉满。 “怎么忽然想到看这个?”纪浮光疑惑。 沈祀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郑重道:“纪老师,我怀疑我就职的是一家鬼医院。” 纪浮光:…… 他低低咳嗽:“为什么这么说?”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还记得萨德福利院里发生的事情吗?” 才过去不到一天,纪浮光当然记得。 青年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正常情况下,电梯不可能变成棺材,人死了也不可能复生,神像更不可能说话,还同时长出几百只手攻击我们。 所以必然有某种未知力量在干预或者引导了这些现象的发生,我觉得那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鬼’。 其实世界上还存在许多用现有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超能力,第六感,现实梦等等。人们捉摸不透它们,是因为出于时代和发展的局限,‘鬼’亦如此。” 纪浮光:…… 这解释果然很沈医生。 沈祀微微眯起眼,继续道:“而我和风开之所以会去福利院,是因为医院下派了外勤任务,让我们找出林飞柏和周向晚发疯的原因。” 纪浮光神情微妙:“所以你怀疑仁爱医院也有问题。” 沈祀压低声音:“对,我入职的第一天可能就遇见‘鬼’了。” 他想到的是郑家栋,那个伪装成保安,企图骗他的钻表总裁,还有后来把周建波吓得屁滚尿流的周小宁,以及气运之子赵立,被渣男和搭档背叛的驻唱歌手许攸…… 沈医生经手的病人不算少,每一个都顺利出院了,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现在细想起来,那些人表现得根本不像普通精神病人,更像心有执念而不肯往生的“鬼”。 再加上他下午看到的一切,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是一家“鬼”医院的事几乎板上钉钉了。 纪浮光看着他:“还打算去上班吗?” 沈祀毫不犹豫地回答:“去呀,我只请了一天假。” 纪浮光挑眉:“不怕闹鬼?” 沈祀想了想:“还行。我大三的时候去别的精神病院实习过,正经狂躁症患者可比‘鬼’凶多了,两三个护工都不一定制得住。还是仁爱医院好,病人都很友善,出院率也高。” 沈医生表示很欣慰。 “唯一可惜的是以前学的心理学知识用不上了,所以回来后,我一直在恶补与‘鬼’相关的东西,希望能派上用场。” 这年头就业压力大,他可不想刚转正就被优化掉。 纪浮光看看电视里披头散发的榛子小姐,再看看掏出手机开始搜一生必看50部鬼片的青年,显然世界观在高额月薪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坚持了二十三年的世界观骤然崩塌,福利院之行后,纪浮光有点担心沈祀的精神状态,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他唇角不自觉弯了弯,随口问:“吃晚饭了吗?”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他回来后一直在刻苦“进修”,根本顾不上吃饭。 “纪老师吃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出去吃点?”沈祀把电视关了,从椅子上站起来。 纪老师:“管家晚上请假了,没人做饭。” 意思就是没吃。 沈医生惊讶:“福伯最近请假的频率有点高啊,看来和吴妈相处得不错。”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点头:“确实还可以。” 两人溜溜达达地下了楼。 沈祀所在的这个小区虽然位置比较偏,但到底是在大都市沪城,夜晚依旧非常热闹。楼下不远就有小吃一条街,各种锅贴烧烤冷面钵钵鸡的油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充满了诱人的烟火气。 “想吃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咂咂嘴:“有点想吃烧烤。” 这三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在雇主家里蹭吃蹭喝,老管家厨艺好,吃得也健康,倒有些怀念大学时候跟马楼他们一起撸串的日子了。 纪浮光没意见:“那就烧烤。” 沈祀找了个人最多的烧烤摊坐下。纪老师没穿他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高定衬衣,而是和沈祀一样套了件深色的T恤,衬得他皮肤更白,五官也更加俊挺,看上去就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但又比普通大学生多了几分贵气,周围不断有男男女女的视线望过来。 然而纪浮光的注意却始终落在旁边青年的身上。沈祀问老板要了菜单,南方这边的烤串不比北方,份量少得惊人,他于是各种肉串蔬菜每样都来了一点。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光头中年人,系着围裙熟练地翻动一把把烤串,高温下油脂融化滴落,辣椒孜然和牛羊肉浓郁的鲜香伴随滋滋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沈祀点的串串便热腾腾地上了桌,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盆油光光的麻辣小龙虾。 “哎,我们没点这个。”沈祀叫住老板。 光头老板转过身:“周年庆送的,每桌都有。” 大概是被烟火熏了喉咙的缘故,他的嗓子有些哑,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祀环顾一圈四周,果然每张小方桌上都摆着一盆小龙虾。 “谢谢啊!”他笑着道谢,眉眼弯弯的模样,哪怕在夜晚也明媚得像个小太阳。 老板愣了下,低头说了句“不客气”,便匆匆忙碌去了。 纪浮光和往常一样吃得不多,点了瓶矿泉水慢慢喝着,沈祀是真的饿了,加上老板手艺不错,不仅吃完了全部串串,连送的小龙虾也干掉了大半。 “饱了。” 沈医生叉着腰向他展示自己的肚子,纪浮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凉的指尖和腹部柔软的肌肤相触,两个人都是一愣。 半晌,还是纪浮光先打破沉默:“我去买单。” “……好。” 沈祀把剩下没吃完的小龙虾打包,和纪浮光一起走回出租屋。 老小区没装电梯,两人慢悠悠沿着楼梯往上,时不时能听见年轻夫妻争吵摔东西的声音,母亲辅导孩子写作业,血压飙升的声音,00后职场新人隔着电话线开除老板的声音……一路上,楼道里的声控灯就没暗下来过。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沈医生忍不住感慨。 “小祀也有吗?”纪浮光垂眸看他,眼底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祀点点头:“有的。” “什么?” 青年抓了抓脸颊:“过去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找到那个血莲花纹身。” 他后来又在本地新闻APP上发了几次寻人启事,刚开始还有热心网友提供线索,到后来便真正的石沉大海了。 提起血莲花纹身,纪浮光眉心微蹙:“我前几天也梦到他了,就在萨德福利院的那一晚。” 沈祀一惊:“纪老师看清楚他的长相了吗?” 纪浮光摇头:“他浑身都裹在斗篷里,抬手的时候无意间露出了虎口处的血莲花。” 沈祀闻言不由失望。 “不过我听他的同伴好像叫他三爷。”纪浮光想了想说。 “三爷?”沈祀把认识的同学老师兼职的雇主同事,在心里都盘了一遍,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里带三或者排行第三的人。 纪浮光却说:“不一定是人。” 沈祀怔住,没错,能随随便便进入他和纪浮光的梦境,还那么难找,对方是“鬼”的可能性更大。 “对了,他去你的梦里干什么?”沈祀疑惑。 大概是找死。 纪浮光嘴唇动了动,低低咳嗽两声:“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种感觉,那人应该离我们很近。” 血莲花纹身的事暂时理不出更多头绪,两人在左邻右舍的吵嚷声中回了家。 沈祀打开门,余淼淼便嗖的一下从猫窝里窜出来,在他脚边嗅来嗅去。 “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沈医生蹲下来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 余淼淼没理他,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手里的打包盒。 “想吃这个?”沈祀摇摇头,“不行,太辣了。” 他打算给小家伙倒点猫粮,于是抱着它站起来,几秒钟后他倏地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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