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他,剩下的人也差不多,黑多白少的眼睛几乎黏在青年身上。其中一个因为瞪得太用力,不小心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半颗,赶忙偷偷按了回去。 好香,好香,好香…… 听不见的低语声在黑瓦白墙的小院子回荡,沈祀毫无所觉地问罗秀:“山市?” 罗秀含糊道:“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场小型交易会。” 说完一挥手,对那些人说:“今天我没空,改日再聊,都散了吧。”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刚才抢着答话的男人踟蹰着走到沈祀跟前,依依不舍地说:“沈先生,我先走了啊。” 沈祀礼貌地点了点头。 很快剩下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过来和他道别。 “沈先生,我也走了啊!” “沈先生,下次见……” “沈先生,再见!” “沈先生……” 沈祀:…… 他一脸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沈祀疑惑地看向罗秀:“他们……” 罗秀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你别管他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血莲花,目前还没结果,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 “血莲花?”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简单讲了拆迁楼的雨夜和奇怪的梦境:“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余淼淼。” 纪浮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以后别随便给陌生人东西了。” 沈祀点点头,深以为然。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心理学上,第六感并非毫无逻辑,它更像是经验、意识留存以及残存记忆等方面的综合表现,有时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沈祀认为自己潜意识里对血莲花纹身起了警惕之心,所以在梦中,那个陌生的斗篷男才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进而想到让罗秀帮忙查一查。 “刚才说有东西让我看?是什么呀?”罗秀把他带来的香蕉装进果盘,掰了两个下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问杨思慕借的那件芍药花旗袍。 罗秀秀眉微蹙,用手掩住口鼻,嫌弃得不得了:“这玩意儿人皮做的,而且是死了好些天的人皮。” 沈祀并不质疑罗秀的判断,当他知道警方没找到受害者的皮肤后,就有了差不多的猜测。 “这旗袍哪来的?”罗秀问。 “新泾区一家叫花愫的裁缝铺。” “新泾区?!”罗秀一愣,旋即冷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全沪城旗袍做得比我好的还没出生!敢和你罗娘娘抢客户,我看他是想再死一次!” 沈祀:? 什么叫再死一次? 罗秀简直暴跳如雷,本就凉快的室内瞬间又阴冷了几分,沈祀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纪浮光的方向靠了靠:“哎,才七月底怎么就降温了……” 纪浮光看着两人快挨到一起的膝盖,嘴角微扬。 罗秀也察觉到周围气温骤降,赶忙收敛了自己的煞气,室温慢慢回升,沈祀挪回原来的位置,纪浮光心底顿时一阵失望。 沈祀语重心长劝她:“你不要冲动,杀人是违法的。” 罗秀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杀人。” 她杀鬼。 从罗秀家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给电线杆上的麻雀蒙上一层金色滤镜,好似一个个小金团子,毛绒绒的,可可爱爱。 纪浮光回望身后的旧式小院子,淡淡道:“想不到沪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诡物。 沈祀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沪城虽然叫城,面积可不小,好多地方连我都没去过呢,比如刚才他们说的山市,我就没听说过。” 纪浮光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一起去,我也想看看。” 沈祀眉眼微弯:“好。” 纪浮光发动车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和罗小姐很熟?” 沈祀系好安全带,唔了一声:“我和阿秀一个福利院长大的。不过她来得晚,我遇见她的时候,我五岁,她已经十三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福利院的阿姨总忘记给她打饭,所以阿秀老饿肚子。我看她可怜,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她。从某种意义上说,阿秀也算是我养大的了。” 青年的语气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 纪浮光:…… 把一名女阿修罗投喂大,沈医生也算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没错,罗秀是个阿修罗,外表美艳动人,实际易怒好斗,骁勇善战,战斗力比起黑白无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想想沈医生给饿鬼送的磨牙棒,养大一个阿修罗好像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情了。 “接下去想做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看了眼天色:“不知道现在去花愫裁缝铺还来不来得及。” 虽说付裾铩羽而归后,短时间内再去杨思慕那边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打算尽快了结这事,以免夜长梦多。 纪浮光微微一笑:“可以。” 纪老师说可以那必然可以。 半小时后,SUV停在了花愫门口。 裁缝铺还没关门,付裾隔着窗户和邻居闲聊。他换了件青色的长衫,脖子上挂着皮尺,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粉笔和剪刀柄。 “付老板,我来拿做好的衣服。”沈祀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好得不得了,丝毫不见前日用杀虫剂追着喷人的凶悍。 老裁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邻居见有客来访也不再跟他唠嗑,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了句:“老付这生意越做越好了,什么时候请大伙儿吃个饭,沾沾光。” 付裾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定一定。” 目送邻居走远,付裾迅速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瞥了两人一眼,硬邦邦地说:“稍等,我去给您拿来。” 说完去了内室,走到半途,老裁缝猛地转过身,身后沈祀正静静望着他。 付裾强忍住心中的怒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声音发沉:“客人,我说了让您稍等。”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杨思慕的那件芍药花旗袍,刷地抖开:“为什么想到用人皮做旗袍?” 付裾脸色大变,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祀啧了一声,死鸭子嘴硬。 “这旗袍是你做的没错吧?如果我把它送去医院做DNA鉴定,你说会不会检测到黄月红的DNA?” 人皮搞成这副鬼样子,沈祀自己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验出死者的DNA,但他觉得付裾也不知道。 老裁缝一口黄牙差点咬碎,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随即一个闪身拐进内室,跑了。 这次不用担心会摔断腿,沈祀毫不犹豫追了上去,裁缝铺的内室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被付裾当成了起居室。 这铺子开了几十年,付母死后,花愫的生意越来越差,付裾根本没钱重新装修,因此还是旧时的风格。 堂屋地面铺的青砖,几把不值钱的复合木椅子东倒西歪,玳瑁色的珠帘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沈祀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香味,很快他找到香味的来源——一个不起眼的香炉,香炉摆在木头茶几上,袅袅青烟正不断从里面溢散出来。 他一脸严肃地走过去,打开香炉盖子。 “小心。”纪浮光忍不住提醒,“这香可能有问题……”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把还在冒着火星的香料浇灭了,随后微微松了口气,疑惑地看向纪浮光:“什么?” 纪浮光:“……没什么。” 消防队欠沈医生一个最具防火意识奖。 两人穿过堂屋,掀起还在晃动的门帘,昏暗的房间内,付裾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小心翼翼地描画着眼线。 他的外貌和穿着没有任何变化,体态和表情却跟原本的老裁缝完全判若两人,温婉柔媚,风姿绰约。他哼着民国时期老沪城流行的小调,声音又尖又细。 “付裾”看了眼镜子里的沈祀,幽幽叹了口气:“外面的香对你果然不起作用。你有杀虫剂,我打不过你。” 沈祀皱眉:“没有杀虫剂,你也打不过我。” “付裾”:……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沈医生认真询问。 “付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你人格分裂的症状。”沈祀解释,“是不是经常会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比如明明在吃饭,回过神来却已经睡完午觉了等等。” “付裾”涂口红的手一抖,他古怪地看着青年,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我人格分裂?” “不然呢?”沈祀反问。 “付裾”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人格分裂。” 沈祀点头表示理解:“科学研究表明,有八成以上的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患有此种病症。” “付裾被鬼附身了。”“付裾”用指尖揩去唇边多余的口红,朝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就是那只鬼。” “鬼?”沈祀倒抽一口凉气。 “付裾”显然很满意他的反应,话也多了起来,“对,我叫蔡文兰,是付裾已死的母亲。小裾从小就没什么缝纫天赋,他对车感兴趣,可他爹早死,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哪还有多余的钱买汽车?” 沈祀把那口气重新吸回来,敷衍地嗯了一声:“人格分裂的病人大多胆小,怯懦,能力不足,因此部分病人会将副人格幻想成自己的哥哥姐姐或者其他独立强大的存在,以期待得到对方的保护。 已离世双亲作为副人格的情况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付裾”:…… 纪浮光强忍住笑意:“这么多条人命,束手就擒吧。” “付裾”没理他,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青年:“你叫沈祀?” 沈祀点点头:“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主治医生……” 大概怕他再说出什么颠覆自己世界观的言论,“付裾”赶忙打断道:“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祀有些意外,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什么?” “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39章 寻人启事 沈祀报了警,得知有杀人魔的消息,刑警队来得很快。 他们在裁缝铺里搜出了不少带血的腐肉,经鉴定是几名受害者的皮肤组织,被作为人皮旗袍的“边角料”丢弃。 夏季天热,这些皮肤早已烂得一塌糊涂,爬满蛆虫和苍蝇,小警员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差点被熏一个跟头。 刑川看看沈祀,又看看他身边虽然病歪歪,却气场十足的纪浮光,忍不住调侃:“我有时候觉得你俩是警局的编外人员。” 从未来商场的电梯井白骨,到陶庄的命案,再到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魔事件,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报警的次数,比一般人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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