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松深深凝视了他几秒,最后他叹气:“我走了。” 原也蜷着手指像是要保留宋其松的体温,他没有挥手,只是说:“我等你。” - 下飞机后宋其松还是不放心,便麻烦向时齐他们帮忙注意原也那边。 手机在出了机舱后才陆陆续续有了信号,这时宋汀的消息才弹了出来。 一小时前他发了信息:在老宅。 宋其松明白这是在等他谈判的意思。 今天周五,妮妮还在幼儿园,甘淑坐在客厅看武侠电影,兵刃相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她不调低,反而扬起声音叫宋其松: “你闯了个大的。” 正巧电影里主角将剑刺入仇人体内,噗呲一声血溅了满脸。 主角处之泰然擦干血迹,而宋其松也拿起遥控器将音量调小,他问甘淑:“他人呢?” 甘淑:“书房。” 她见宋其松脸色阴沉沉的样子还好心提醒了一句:“情绪尽量克制一下。” 宋其松冷着脸:“尽量。” 甘淑睨他,又接着将电视声音调大,她的声音隐在渐起的背景音乐中:“别疯了,别说什么尽量不尽量,这句话意思是叫你必须憋着,你爹多神经你又不是不知道。” 声音与声音交织,如此嘈杂。但宋其松偏偏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他当然知道。 他足有十九年来印证宋汀的神经质,小时他也曾试图理解宋汀,在发现无法融入他的规则后便单纯以为像妈妈那样逃离就好,可事实是无论他逃去哪里,宋汀于他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 他要逃离,就要先将自己身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根除。 宋其松来到书房门前,他站定,心中情绪不断翻涌。 他既愤恨亦恐惧,宋其松未敲门,反而径直推开房门。 宋汀正戴着眼镜看电脑,面对宋其松的来者不善,他似乎浑然不觉,甚至还好声好气说道:“坐吧。” 宋其松却不坐,他站在宋汀书桌前。 一坐一站,一前一后。 宋汀是桌子后的人,宋其松不愿坐下,即代表着不愿谈判,他来要做的不是交换,而是提出要求。 宋汀神色渐敛,语气加重,他又重复一遍:“坐下。” 宋其松开门见山:“撤回你公司的势力。” 宋汀如蛇蝎般盯住宋其松,半晌,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取下眼镜:“宋其松,你要想清楚,你是来教我做事的还是来和我谈判的?” “或者说,你觉得激怒我对你们,”宋汀微微一笑,“尤其对你男友有什么好处吗?” 男友一次吐字极重,宋汀戏谑,却又将这词像石块一样掷向宋其松。 宋其松陷入沉默,他拳头紧握,全身的血脉仿佛都在沸腾,但此刻别无他法。 他知道方才自己过于冲动。宋汀是个纯粹的商人,自私自利,对他而言,生命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可交换的筹码。 你可以和他谈判、等价兑换,但却不可同他以命令的姿态硬碰硬。 这些年来宋其松也一直都在试探宋汀的底线,大多时候宋汀都毫不在意,以至于宋其松也跟着松了警惕,误以为自己可以越线,更以为宋汀早已将他放弃,只是将他当作死物,当作棋子,当作有并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 宋其松深吸一口气,他拖来椅子,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他恶意地挪动,但宋汀对此充耳不闻。 直到宋其松终于坐下,宋汀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你十岁时我教你的第一课吗?” 记忆清晰如昨。 宋其松当然记得。 那时他三年级,宋汀醉醺醺回到家,叫他站在自己面前,说我来教你人生第一课。 他十岁,是还渴求父母夸赞的年纪,但宋汀将他批得一文不值—— “宋其松,你生来性格软弱,生活处事更是遗传了你母亲的胆小怯懦,这是一过。”宋汀叫他伸手,他闭着眼睛等待戒尺的鞭笞。“现在你已十岁,早该明白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整天摆出一副可怜相博取同情,你要做的是发挥你所有的价值。” 但宋其松此刻并不想和他谈及过往:“我们就事论事。” 宋汀突然笑了起来,他看向宋其松,说出一串让他不解的时间:“20xx年6月2日是吧。” 宋其松皱起眉头:“什么?” 宋汀轻点鼠标,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类似监控摄像的画面。 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正是宋汀刚才提及的日期。 宋其松看到了原也的身影。 画面中,原也刚走到楼梯拐角便被一群人包围,一阵混乱后,其中一人便从楼梯间滚下,身下洇出鲜血。只看结果像是原也伸手推了他,然而,这个视频角度却十分清晰显示出原也的手并未碰到那人,他的动作慢了半拍,更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 宋其松的心猛然一跳,他唰得抬眼,死死盯住宋汀:“你怎么会有这个视频。” 宋汀把U盘拔下,依旧是那副风雨不侵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看向宋其松,在此刻神情恳切得像极一位为孩子操碎心的父亲。 他说:“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堂课,权力的必要性。” “我为什么会有这个视频,原因很简单,我所拥有的权力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想掩盖的在绝对权力面前照旧一览无遗。而至于你男友——”宋汀毫不留情指出,“他们位于权力最低端。” 事实如此。 宋其松从来明白。 在这件事上,他们缺少的并非持之以恒的心,而是遮天蔽日的权。正是因为没有权力,所以无法求得关键证据,也正是因为权力不足,所以连最基本的证人都无法请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权,更是利益之最。 宋汀接着说,他看起来很疑惑:“但是你真奇怪。宋其松,作为我的儿子,你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但你偏偏不要,反而要去像你妈那样追求一个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汀不理解。 向蕙跟他离婚时问他是否真的爱过她,宋汀只觉得她可笑,怎么会有人既要又要。但要问是否爱过,他想爱不过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幻觉,而他经常产生幻觉。 “你是不是疯了?”宋汀太困惑,他看向宋其松,却并非想从他这里获得一个答案。 他现在只是在尽一个父亲应做的责任,给宋其松以金钱、资源、权力,并拨乱反正,让其回到正轨——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道。 至于他自己的情绪,宋汀并未有太多的惊诧、亦没有许多的愤怒。他接受宋其松不痛不痒的逾矩,谈男谈女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无法接受的仅是宋其松强烈存在的个人意识——死物本就不该拥有自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宋其松选择沉默。 胸膛似燃起无穷火焰,他浑身都被灼得发痛,像是身上一切水分正被榨干。 他告诉自己要忍耐、再忍耐,宋汀现在手上掌握着最关键的证据,切不可因他一时冲动而失掉线索。 宋汀见他忍耐模样就好笑,但他下一秒脸色却骤然沉下,手中的瓷杯狠狠地朝宋其松扔去。 宋其松不躲不闪。 瓷杯击中宋其松的额头,又骨碌碌滚至地板摔得四分五裂。 “你真是疯了。”宋汀冷眼看他。 温热的血流了下来,顺着额头划过眉骨,宋其松眨了下眼,却未擦拭。 “我需要录像,”他问宋汀,“你需要我给你什么?” 宋汀觉得他的问题荒谬至极:“我需要你给我什么?宋其松你觉得你对我还有任何价值吗?” “不,早已没有。你在我这里已经是个废物,我随时可以丢弃。”宋汀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的存在。” “如果没有你,你觉得你们事情会被曝光吗?甚至只要你不付出真心,我想我作为你父亲我还愿意帮你压下这个丑闻。但偏偏你贪心,你愚蠢,你懦弱,才让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 宋其松抿紧嘴,一言不发。 血流进他的眼睛,视野逐渐被血色笼罩,分明才那么一点血,他却只觉浑身发凉。 宋其松依旧重复,像是被设置指定程序的机器人,他不在意疼痛不在意辱骂,只是在说:“我需要证据。” “好,”宋汀反问他,“那你可以给我提供什么?” 宋其松顿了顿:“你上次的晚宴我答应去。” “……” 宋汀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宋其松吞下一口气,继续退让:“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做宋汀从小一直试图将他培养成的那种继承人——只需要听命,不需要拥有自己思想的继承人——是为傀儡。 宋汀对此终于表现出了一丝兴趣,他挑起眉毛:“能有多合格?叫你去死可以吗?” 宋其松对他的恶趣味已无动于衷,他漠然:“我需要活着。” 他需要生存。 他想他不仅需要活下来,还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而原也更需要他。 宋汀哈哈大笑:“我怎么会让我儿子去死呢?宋其松,父母之爱子,我之爱你,并无不同啊。” 翻江倒海的恶心。宋其松指尖都碾到泛白。说爱他不如说恨他。 宋汀对于他的关照与在乎从来并非父母之爱,他不是自发,而是一种世俗框架下的潜移默化,他需要面子需要好名声,所以他需要宋其松。 但宋其松在他这里也只是一个符号化的存在,他不在乎他是其松还是其林亦或是他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对于他外在形象的点缀,一个冠以宋姓留有他血脉的物体,一个画龙点睛的注脚。 宋其松是这样的存在。 “但我确实没想过你会谈一个男的。”宋汀道,“更没想到你真能把自己栽进去。” 太阳底下本就没有新鲜事。 男人女人随机排列在他们这个圈子更是常态,宋汀见过的太多,但像宋其松这种真自以为真爱的却少有。 他似笑非笑:“那这样吧,你亲自跟他断了关系,我就把视频给你。” 宋其松猛然抬眼:“不可能。” “不可能?”宋汀又道,“你确定?” 宋其松咬紧嘴唇。 时间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一刻,宋其松早已无法感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嘴,血液凝固的地方皮肤发紧,他有些僵硬。 他向原也做过许诺。 于是他依旧拒绝:“不可能。” “这是最好的方法不是的吗?”宋汀直勾勾地盯住他,像是逼迫他正视自己种下的所有恶果。 “这件事因你而起,也本该因你而了结。你们努力这么久有任何结果吗?宋其松,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还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你处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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