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当是弈星阁上好的客房,安置的桌椅床榻都是上好的,灵木雕饰的房屋以及上好的绸被。 雕花木工无不独特,哪怕是放在天微宗,这样的配置也只有真传弟子才能享受的待遇。 陈时自然没享受过,但好歹在他师弟那看到过。 简直和他那简陋木屋云泥之别。 可惜他那师父也不过是个偏心至极之人,眼中除了那位师弟便再无他人。 这般想着,陈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怨恨的。 毕竟世上并没有道理,他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最好的资源,亦或是什么都不做便得到全部人的仰慕与爱戴。 但陈时却又想到了沈卿池。 青年如雪中仙鹤。 飘雪晶莹洁净,青年气质若寒冰,遗世独立之。 雪色染上的分明是青年的周身,偏生触到的却是暖玉般的潺潺溪流。 好似这样的人,理所应当被众人钦佩,理所应当被众人仰慕与爱戴。 目光不由自主瞥向沈卿池,却惊讶发现那人的目光像是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惊觉之余,却觉得奇怪。 陈时心中莫名别扭,不解为何有人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如暖阳覆盖,又如潮汐袭来。 宛若世间红尘客,唯他入君目。 这目光分明灼热。 但沈卿池却依旧面色如常,神色淡然若常态。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夏长赢早早困顿,见陈时不愿说也不再问,只是道:“我抱着这孩子在旁边,有事传音。” 朱红木门被推开,又再次被关上。 屋内只剩下两人。 但屋内只有一间床榻。 陈时犹豫看向青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修仙者鲜少入睡,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修炼。 陈时如今附身傀儡体,倒也不用时时刻刻修炼。毕竟傀儡体能容纳的灵力甚少,就算修炼也无法将灵力凝聚到本体。 但沈卿池怎么说也算是前辈,按尊卑分,也轮不到他去睡床榻。 虽西洲民风开放,但陈时到底是开不了这个口。 还是沈卿池先注意到了陈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先一步开口。 “你睡,我守在你旁边。” 陈时闻言抬眼看他,目光疑虑,疑虑颇多。 为何是守他? 像是察觉到他的疑惑,青年又道:“你魂魄似乎不算稳定。” “我一日不打坐修炼倒也无碍。” “秘境诡谲,还有个不知是好坏的古老阵法。” “我守着,以免出现什么差池。” 字字在理,陈时本身只是疑虑,沈卿池这般说辞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出笑来: “沈师兄,虽然我现下确实灵力稀薄。” “但诡道总有自己的一套保命手段。” “如若情非得已,也不必时时顾我。” 屋内并未点灯,纸窗映下皎白月色。 只看到暗影侵袭少年轮廓,银铃却似有灵性般在月色下发出几声响动。 素剑从未离手。 哪怕睡着,少年的姿态也是一副防守的姿势。 并未睡熟。 沈卿池并未应下那句不必时时照顾的话。 只是点头,示意少年该睡了。 夜深霜重。 少年压在一侧锦被,霜色面庞此刻显得有些娇憨。 但眉宇总是皱着。 似乎不安。 其实沈卿池注意到,少年应当是冷的。 那手脚都藏进暖意的被窝里,连脸蛋也不愿意全部漏出来。 只不过此刻睡得还算是安稳。 沈卿池像是站在床榻边许久,骨节分明的手伸出。 仅差分毫,便可碰到银质护腕。 护腕像是一样法器,紧紧扣在少年细瘦手腕上。 但对于现在的沈卿池来说,算不上什么。 只要他想,那银质护腕便可轻松挑下,看清少年手腕。 但到底收回了手。 只是坐在床榻旁,又将灵力放的充盈些。 半响,床榻上,陈时翻了个身。 一张莹白脸上慢慢回了血气,浮现出热腾腾的霞色。 沈卿池总算扬起嘴角。 那笑意稍瞬即逝,他又变回雪色遗世独立的仙君。 只是目光却未曾在少年脸上挪开过。 …… 这时,秘境之中,一处海域。 潮汐澎湃,静寂无垠的海面上冲洗着皎白月光。 月光泠泠,海面上忽然浮现一个通体雪白的生灵。 其样貌似妖非人,面如月白,墨发缱绻,上身裸露凝脂肌肤,体态雄壮。 一双深瞳幽幽,透着湛蓝光华,如同蓝色宝石。 然却生了一张如人无异的妖艳迤逦的脸庞,脸侧长了一对耳鳍,那耳鳍十分狭长,如同鱼鳍般在月光下透明。 肌肤像是薄如蝉翼,只看到挺立鼻梁下殷红唇色。 绝艳脸庞下,睫如蝶翅扑闪。 海面上,悠悠响起悲悯歌声。 凝滞秘境忽地昏暗,月色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不久,那艳丽脸庞上漏出一丝得逞笑意。 而这时的海面上,一个雪衣青年出现。 青年眉间一滴朱砂痣,俊逸脸庞略显妖艳。 但瞳孔涣散,像是梦魇。 歌声幕地一顿,只听一道如珠玉剔透声音响起: “过来。” 像是蛊惑,又像引诱。 青年昏沉,一步一步走近。 寒凉月色照在青年失神的眉目,像是月光无尽,一个荒谬梦境。 青年伸出骨肉匀称的手。 而他的对面,却是一个蹼爪。 那声音像是溢出笑意:“梅初……” “抓到你了。” 蹼爪伸向青年,月色在此刻被潮汐打的四分五裂。
第07章 境中境 翌日,云雾散去,日照当头,冬日里,霜雪渐渐消融。 一夜无梦。 陈时醒来时,床榻边缘尚有余温。 像是有人坐过。 但屋内灵力十分充沛,温暖的屋内有些难以分辨。 目光在屋内环绕一圈。现下屋内只有自己一个人。 陈时面上睡得酡红,发髻乱了些许,眉眼有些塔拉,有些困顿。 傀儡体入秘境后便越来越虚弱,清醒的时间很难维持与修仙时的本体一致。 如今休息一夜,倒也好了些许。 只是面上看上去还是苍白,不甚清醒。 甫一走至房门,却发现屋内被布下了结界。 手掌才抚向房门,便被一股力量往回推动。 手中稍作用力,又被游鱼拂过般的力道打回。 陈时不再试探,心中已有答案。 是保护阵的一种。 陈时曾经对几个宗门尚有些了解,知晓这是群儒宗的基本阵法。 和设在群儒宗门下的护山阵法属于同一种类。 反正对傀儡体无害,反而倒像是蕴养阵法似的。 灵力充沛未曾散去,哪怕一夜过去,屋内的灵力依然充沛。 倒是不知沈卿池何时离开。 陈时动了动手腕,银质护腕闪过一道寒光,但瞬息又偃旗息鼓。 沉思片刻,陈时反而退回到屋内的桌上。 倒也谈不上生气,如今他这副傀儡体确实弱了些,但没想到沈卿池竟然想得这般周全。 离开也不忘设下阵法护他。 但这类阵法破解起来也不算复杂。 诡道对这类古老阵法研究颇多,他因陷入西洲叠嶂数月,倒也知道如何破解。 他想到了昨晚与沈卿池的对话。 沈卿池属实有些怪异。 虽然不知道为何沈卿池为何对他这般好,但目前看来只是基于那位本就是个道德高尚的仙君。 但诡道特殊,难与人亲近。 陈时一魂一魄不稳定,心魔徘徊,似乎稍有不察便会卷土重来。尚且,秘境局面已有变动。 或许,沈卿池的态度倒也不需要耗费其余心血。 但,夏长赢却未必。 日光从纸窗透进屋内,使得屋内十分明亮安静。 陈时将掌心翻出,对着明亮光线,这时,竟隐隐在空中看到一丝近乎透明的奇异丝线。 屋内的灵力十分温和,与近乎透明的丝线缠绕起来。 陈时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手中丝线瞬间又淡去。 这时—— 旁边屋子传来打斗声响。 那声音一开始只是轻轻的,到后面竟然越发激烈。 只是隔着一面墙,那声音嘈杂并不是很清楚。 陈时握紧素剑,也不管阵法不阵法,快步走至房门时,又顿住了。 隔壁住着夏长赢和昨夜那个男孩。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意外,竟然出现如此剧烈的动静。 砰!! 像是桌椅被推翻,嘈杂中似乎听到几分不真切的叫喊—— 是男孩的呼叫! 陈时拧眉,朱红唇瓣启合,似乎念了个法决。 如玉掌心出现刚刚呈现的透明丝线,这会丝线如同实质,竟然凝结出一个与陈时无异的少年。 只是少年眼神空洞,像一只木偶。 下一瞬,少年滚进被窝,陈时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推开房门,再无阻挡的出去了。 然而,出来庭院,周遭却幕地静了下来。 一个想法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或许,隔壁屋传出的响动并不是夏长赢和男孩呢? 冷汗幕地爬上背脊,握住素剑的指尖因魂魄不稳森白可怕。 静。 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傀儡体本就虚弱,冲动分出一个傀儡显然是失误了。 这时,庭院竟是开始变动。 四周灵力死寂,宛若虚妄,迷雾周而复始。 空中竟是漫出雾气,耳边响起了响动的海潮声。是进入秘境时听到的那道声音。 “圣子到——” 孩童天真的声音传来,海潮声此起彼伏,细细听似乎都是人潮涌动的欢呼声。 “圣子!” “圣子!” “我们有救了!圣子祈福了!” 后腰被人猛地一推,再回神,陈时竟然发现自己在昨晚走过的那条街道。 身旁,似乎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声泪俱下。哭声、欢笑声、祈祷声。 陈时被推着往前走,动弹不得。身上的力气被卸下,只能被迫推动。 直到片刻,定在身上那道力量撤走。 陈时松动了一下坚硬的肩颈,环顾了四周的情况。 似乎是在某个特定时空的,周遭的人都一副狂热至极的模样,澎湃地看着前方,如虔诚信徒般不断呼喊着“圣子。” 这模样,像是被控制的傀儡,让陈时想到了西洲傀儡门一个分支下的惨案。 血腥火海,狂热的人像是并无痛感,欢乐在火海中赴死。 那个场面,光旁观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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