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员们很快就下了山, 其他前来帮忙的狍子也纷纷回归山林补前半夜的梦,而一行鸟和狍子大爷回到了老人的小屋旁。 “怎么样?怎么样?那个人类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都去做什么了?” “森林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响声,是不是你们发出来的?” “你们没事儿吧?人类呢, 人类怎么样?” 还留在檐下的鸟也没有入睡, 听到他们的动静之后立刻活跃了起来,一鸟一句地询问着。 安澄和朱云深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两鸟是为数不多知道情况不太妙的,毕竟老人年纪大了,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夜里的雨还那么大。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对着众鸟摇了摇脑袋。 周遭的声音瞬间就消失, 生出死一般的寂静来, 就连来回走动的狍子大爷都停下了脚步。 毕竟那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动物也会有感情的, 动物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呢? “等等吧。”安澄对他们说,他毕竟以前做过人,还是知道一些大概的医疗情况的。“明天应该会有消息的,反正不会太久的。” 又安慰道:“而且是我先找到的他, 老爷子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是昏迷了过去, 一定没事的, 大家不要担心!” 大多数的鸟都不做什么鸟情事故, 担心就是担心、忧虑就是忧虑, 因此他这话也没得到什么鸟的应和,让鸟窒息的沉默氛围还在持续性地蔓延。 黎明前最黑暗。 这是安澄很小的时候便听过的一句话, 曾经百般品味都没什么实感, 直到今天才切实地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将将天明,但浓稠的墨却怎么也晕不开, 成块地凝结在天空,挡住了即将升起的太阳。在墨色天幕下,他们这群动物宛如引颈待戮的羔羊,正在焦虑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最后熬的一夜没睡,他们得每一分每一秒几乎都是数着过去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初生的朝阳才射出一缕穿破昏黑云层的光,随后光束逐渐扩大蔓延,不过眨眼之间就铺满了整片大地、照亮了整片森林——天亮了。 天亮之后时间的流逝就变得快了许多,大家也不再那么煎熬。 而在太阳完全地露出地平线之后,明亮的红日下、天地相连的地方,慢慢地走出了一个有些步履蹒跚的身影。 几乎是在这个身影出来的一瞬间,一众动物就发现了。 “是他回来了吗?” “是的,就是他,我能够认出来他的身影。” “太好了,他没有事儿!” 鸟群高声欢呼着,发出音色不一的清脆鸣叫,而后扑腾着翅膀往檐外飞,朝着身影的方向去,安澄也不自觉地跟上了。 待红日高悬,光线从上泼洒到下,而他们的距离也拉近些之后,这个背着光的身影终于展露出了清晰的面容——正是那个被护林员称为老李的老人不错。 不知是朝霞的映照还是什么,他的面色十分红润,步履虽然不太稳健,但每一步都落得很实,手中还提了两大包的东西。 这样的状态,任凭是谁都没有办法猜出他不到十个小时前还昏迷在山中,叫唤不醒。 “哎呀哎呀,怎么都这么热情啊?”看到朝自己飞来的鸟,老人大笑几声,步子又加快了些。“是不是你们知道我带回来了新的食物啊?我这还有水果呢,是我女儿刚给我买的。” 一直装大爷的狍子其实早就跟着站了起来,但没有着急动作。 当发现来的人确实是老人之后,他慢慢悠悠地、装作非常不经意地、像是一点都不在乎地但是又目标明确地朝着老人去。 老人看到他一惊,“哟,你也在啊?我还以为你这个点儿还在自己窝里睡得正香呢!” 狍子听不大懂这么一长段的话,不过还是能够体会到他惊讶的情绪,因此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蹄子,又从鼻子里喷出了好几口气。 “嘿,咋还急眼了呢?我又没说啥不好的话,你啊,就是脾气大。”老人快活地笑了几声,“好好好,都在就好都在就好,给你们都带了吃的来。” 在鸟和狍子的环绕之下,他慢慢地朝着小屋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你看,我就说不能走吧?这屋里的灯还亮着呢,还在等我回来呢。 “我呀,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待着,待一辈子。而且我有你们陪着,我没觉得有啥不好的,你们说是不是?” 虽然鸟和狍子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还是发出了声音去做回应。 嘎吱的声音响起,小屋的房门被打开,那亮了一夜的灯也终于被熄灭了。 老人今日似乎精力满满,明明刚刚到家却也没有任何歇息的打算,直接就开始处理带回来的东西。 确实像他所说,袋子里都是一些新鲜的粗粮、谷物、水果,还有新鲜的肉块,显然这些都是给鸟和狍子吃的。 利索地将这些东西给处理好之后,他像昨天一样用盘子和竹篾子盛着端了出来,放在椅子上供鸟、狍去吃。 “快来快来。”他抬手招呼了一下,“这些都是顶好顶新鲜的,昨天答应了你们,赶紧来吃。” 似乎是被喂养出了习惯,看到老人这个动作之后,一众鸟立刻就飞到了竹篾子的旁边,无忧无虑地开始啄食起来。 安澄被其他的热心鸟带着一起飞到了竹篾子旁,然而这次却有些食不下咽,某种怪异的感觉漫了上来,但又无法细说。 奇怪,实在奇怪。 一直和老人朝夕相处的狍子显然也有些没胃口,他随意地吃了点老人喂的东西就开始踩着蹄子绕圈圈。 “咋?没胃口啊?”老人哈哈笑了几声,又从口袋里掏出梳子。“来,没胃口就让我给你梳梳毛。” 狍子看见老人拿梳子的动作也不再走动,偏着脑袋观察了老人好几秒,最后像是有些无奈般说:“人类,本大爷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接着屈尊降贵般缓缓地走回到老人身边,躺坐了下去。 “傻狍子傻狍子,怎么人人都喊你们傻狍子呢?我瞅着挺精明的啊。”老人念叨了几声,握着梳子慢慢地梳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大,一只手都可以抱起来,现在比我还重得多了,你说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我也老咯——” 梳子扫在半硬的毛发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力道正中,狍子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说到以前,你们是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我当时可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说着,老人嘿嘿笑了几声。“我最会踢毽子了,你别不信,那么小小的一个东西真能让我踢出花来。 “我和我媳妇是自由恋爱,她有一头很黑很长的头发,扎两个又大又粗的辫子放在前面,特别好看。 “你要问我为啥会来这里,其实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一呆就呆了几十年,一呆就呆到了现在。 “刚开始我也不咋乐意的,毕竟山上什么都没有啊,可是当自个儿真正种下第一棵树的时候,这人的心态就开始变了。 “我给它浇水、给它固根,一点一点地看着它长大,怕渴死、怕晒死、怕被野火给烧死,这不跟我的孩子一样一样的嘛?” “又何止是这个树啊?还有这座山。”老人长叹一声,抬着头环视了一圈周围,年迈但并不浑浊的双眼包裹着这山中的一切。“我一步一步地走过,一点一点地巡视过。 “你说我的脚就踩在这山的泥地上,我又怎么就不算是扎根在了这里呢?人总说落叶归根,所以我死,也是要死在这里的。” 听到这话,安澄又移转着视线朝老人看去。 老人突然“啊”了一声,撑着双腿从椅子上吃力地站了起来。“我得给你们看个东西,对对对,差点儿就给我忘了。” 说着,他脚步匆匆地回到了房中。
第66章 得不到回应了怎么办? 老人说的东西不是什么罕见的稀世珍宝, 而是一套新衣。 新衣是典型的唐装,上面用暗红的线绣着“寿”字样的暗纹,在阳光底下折射出柔和的光。 他穿好之后走了出来, 微抬着双手在一众鸟和狍子的面前慢悠悠地转了几圈, 给大家做展示。 “咋样?你觉得好看不?”大家当然是回答不了他话的,不过他自己也能笑得很开心。“我年轻的时候可稀罕了这样的衣服了,不过那个时候没机会买,而且就算买了也没机会穿,现在临了了, 终于给我穿在了身上。”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 “今天要不是跟你们说了这些话, 我可能都没想起来要把它穿上。” 说到这里, 他像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了一声之后就匆匆走回房中。 过了好一会儿特才重新出来,此时手中已经拿上了两把梳子。 这两把安澄都有印象,其中一个是专门给狍子给梳毛的,而另外一把他也误拿出来过。 老人将狍子专用的那一把装进口袋里, 随后握着另外一把盘得圆润的木梳慢慢悠悠地坐回到了竹椅上。 他乐乐呵呵地自言自语道:“给你们梳了这么多年的头发,我也要好好地给自己梳梳咯。”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 他的头发已是花白一片, 很难得才能从其中找出几根仍带有乌黑颜色的发丝, 细细梳动的时候稀疏的头发也根本未能填满梳齿的缝隙, 空空荡荡的。 老人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慢慢地动、慢慢地响, 逐渐地, 他的眼神放得很空很空,似乎是在看着遥远的地方发呆。 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好一会儿, 他突然笑了起来,很没有缘由地说:“这个梳子是我自己做的,有一年山里下了很大的大雨,雨大雷也大,有一棵树运气不好给劈了一半,我就是拿劈下来的那一半木头做了这把梳子。 “我媳妇喜欢的不得了,一用就用了很多年!” 每每谈论到自己已逝的妻子时,老人总是会笑得眉眼弯弯,幸福和满足的神色从言辞表情之间流淌出来。 但他没有多说,像是握着什么珍贵且了不起的秘密一般,即使对着动物都不肯多泄露几分。 总之不过一会儿,老人就从这样的情绪当中抽离了出来。 “哎呀哎呀,不说了,这眼瞅着又到饭点儿了,得赶紧做顿饭吃咯!”老人手掌撑着腿,有些吃力地从竹椅上站起来,而后将梳过头发的圆润木梳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还隔着衣服轻轻地拍了拍。 老人说是要去做顿饭,但其实又不止这些。 开火、煮饭、用餐、扫地、整理东西、洗衣服、喂鸟、喂狍子……今天的老人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般几乎不带停歇,而且不仅仅如此,他整个人还容光焕发的,面上时时洋溢着藏不住的快乐与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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