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呀!雪人成精了!” 不远处,两个红彤彤的小团子指着他大喊一声,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薛凉月这才发现,由于自己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上的积雪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盖起来了,无怪乎人家小朋友把自己当成雪人。 “……” 薛凉月苦笑一声,费力地把自己的下半身从积雪中拔出来,朝手心呵了两口气,活动了一下五指,感觉肌肉还是僵硬无比。 不过药人体质好就好在,哪怕冻僵了,也没那么容易死掉,换成普通人魂都过奈何桥了。 他一边朝山下踱步,一边回想着梦里的内容。 那个人真的是莫远吗? 十五岁以前的记忆他都模模糊糊,但看梦里自己对师无夜的态度,应该是他刚到血衣门一个月到三个月内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到了地牢,但师无夜突然变得很忙,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什么,小薛凉月也就不至于像后来那样恐惧他。 也就是十七年前。 而莫远,是十五年前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时间上并不冲突。 但莫远……并不是瞎子。 难道是自己梦刚开始时忽然想到了莫远,下意识把梦里与他有相似特点的人物的脸替换成了他的? 薛凉月心烦意乱,下山的路很快到了尽头,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脚步猛然顿住,抬眸环顾四周。 很好,他迷路了。 眼前此山非彼山,自己刚刚“轮回井”发作的时候,很可能无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很久,而这个地方他并不认识。 薛凉月揉了揉眉心,缓缓靠在一棵树边,心想,岂有此理,他薛凉月是回来清理门户的,结果血门塔还没进,就先在城郊迷了路,传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卞柔呢? 不会被自己杀了吧? 那也……太倒霉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孩脆生生叫喊声:“小牛哥,雪人大姐姐就在那儿!” “什么大姐姐,那明明是大哥哥!”另一个声音纠正道。 第一个声音很不服气:“阿母说过,漂亮的就是大姐姐!” 薛凉月转过头,看见刚刚逃跑的两个小团子又跑了回来,后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浓眉少年,俩小团子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一棵树旁站定,见他回过头来,眨着眼睛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少年身上披着一件深棕色的粗布长袍,看上去像是什么兽类的皮毛,腰上系着宽皮袋,挂着短刀和柴刀,背后背着一把制作粗糙的弓箭,看上去像山里猎户家的孩子,两个小团子则看上去才五六岁,扎着总角小辫,穿着大红袄子。 少年可不像他那两个小傻瓜弟弟,看见薛凉月立时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喂,你你你是谁?!” 薛凉月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转过了身,声音很柔和,“小朋友,你知道洪城怎么走吗?” “洪……城?”少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挠挠脑袋,苦思冥想一阵,恍然大悟,蹦了一下,竖起食指,“哦!我想起来了,我爹去过!你等着,我去找我爹!” 少年说着就朝山下跑去,没跑两步,陡然顿住,倒退着又跑了回来,他一拍脑门,“你要不直接跟我去找我爹吧?这样省得多跑一趟!” 薛凉月:“……” 这娃娃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亚子。 他微微颔首,唇边露出一点笑,“好啊,多谢。” -- 下山的路上,两个小团子一开始还是不敢靠近,少年强调了好几遍“这是个大活人,不是雪人精”,这才试探着靠近了一点,稍微矮一点的那个小团子仰起头,怯生生地问道:“那你是大哥哥还是大姐姐啊?” 薛凉月笑了笑,“是大哥哥哦。” 小团子抓了抓头发,“大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好看?” 少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当然是因为你没见识喽,他们城里人啊,无论男的女的都漂亮,跟神仙似的。” 另一个小团子也讶然:“真的假哒?!” “当然是真的!”少年对于他的质疑很不满,抬了抬下巴,骄傲道,“我爹每个月都去城里卖山货,一趟下来能赚好多钱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座小小的山村出现在众人面前,大约二三十户人家,少年带着薛凉月朝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那间屋子外边用树枝搭了院墙,白雪铺满了茅草屋顶,屋檐下挂着小灯笼和獐子腿,有个中年男人在院子里举着大斧头劈柴,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 少年大喊道:“阿爹!我带了个城里人回来!他问路咧!” “啊?”中年人看到少年身后的薛凉月,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上的斧子,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大步走过去打开了院门,走到薛凉月面前第一句话便是:“娘亲,谁家的男娃能长这么好看?” 少年愣住:“爹,你不是说城里人都跟神仙似的吗?” “那也不是这个神仙法啊。”猎户又注意到了薛凉月身上的单衣,惊叹道,“老板……咳咳,不,公子,大冷天的,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薛凉月摇摇头:“还好,请问洪城是哪个方向?” “洪城?”猎户道,“那可远咧,从这儿走山路,至少要半天才能出山,然后还有十几里才能到。” “……” 薛凉月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样子。 猎户上下打量他一阵,纳闷道,“不是我说,公子,你咋跑这山里来到咧?” 薛凉月叹了口气,言简意赅道,“我嘛,本来是从南边来探亲的,马车走错道了,陷雪坑里去了,也不识得路。” “哎呦喂,那你可倒霉。”猎户劝道,“这时候也不早了,瞅这天色晚上还要下雪,要不你就在我们村歇一晚,明早上正好要去卖山货,我顺道带你一趟?” 薛凉月欣然应下。 暮色四合,两个小团子还不想走,早没了一开始的局促,缠着薛凉月问他城里的有趣事,瞅着天色已经透不出一点光了,终于被猎户撵回了自个儿家,末了还站在围墙外面,冲他们挥手。 关上门,猎户拨弄着炉子里的火,叹气道,“也不是我想赶他们回家,只是最近这山里不太平,村西边孙寡妇家两个娃子都丢了,上个月看见她,那个哭天抢地惨哟,啧啧,谁看了都忍不住要掉眼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前几年山里狼群最狂的时候,也不至于两个月叼走十几个孩子啊。” 薛凉月问:“报官了吗?” “报了,没用。”猎户摇头叹气,“官府怎么会管山里事?连派两个官爷来看看,都不肯,一个劲儿说那是让狼给叼走了,叫我们自己看好娃娃,别给他们添麻烦。” 猎户压低声音,煞有介事,“有人说,是山鬼干的,李家大儿子上个月去山里打猎,远远地望见两个红衣服在山里晃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有人说是妖怪,李家那俩娃子估计就是听他奶奶叨多了,才说你是那什么雪人精。” 薛凉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方才说,红衣服的鬼……看见脸了吗?” 猎户摇摇头,“隔老远了,那咋看得见?” 炉中火烧旺了,屋子里暖呼呼的,少年早已靠在一边睡着了,仰着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发出猫似的呼噜声,窗外大雪连绵,风在山野间呼啸,仿若孩啼。 猎户放下烧火棍,拿手揩了揩儿子的口水,笑骂道:“这小兔崽子,没心没肺,这就睡着了。” 薛凉月瞥了一眼少年,“冒昧问一下……他娘呢?” “牛牛一二岁时候病死了。”猎户叹了口气,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海晏王造反的时候,我被征去当了两年兵,家里全靠她一个人张罗,落下了一身伤病。” 薛凉月手指蜷了蜷,“节哀。” 猎户摇摇头,感慨道,“我们家还好啦,我至少回来了,有两家男人出去了就没再回来,孙寡妇她丈夫和儿子都被征出去了,都没回来,就留下婆媳两人,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娃娃,现在还被鬼东西叼走了,真真是可怜……” 薛凉月不说话了,垂着睫毛,盯着地面。 “哇呀!”这时少年头忽然滑了一下,差点栽地上,一个激灵清醒了,猎户拍拍他屁股,“醒了?醒了滚床上去睡去!” 少年迷迷糊糊爬起来,摸着床腿爬上了床,猎户转头看向薛凉月站起身来,“那边还有张小床,堆了点东西,我收拾收拾,你也赶快睡吧,明天要赶早呢。” “不用。”薛凉月忙出声阻止,他笑笑说,“我就坐这,离炉子近一点。” 猎户挠挠头,“好吧。” 合上门闩,熄了油灯。 一切归于黑暗中,只有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发出微弱的红光,照在薛凉月侧脸上。 一夜无眠。 第二天,薛凉月行动如常地跟在猎户后面,踏上了出山的道路,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踩在上面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猎户身上背着一个竹篓子,里面装着山上野货。 走到半路,后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声,“爹——” 薛凉月停下脚步,回头果然看见那少年正飞奔而来,神色焦急,脸涨得通红,他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又出事了!” 猎户微微睁大双眼,大声道:“怎么了?!” 少年终于跑到了两人跟前,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小…小狸也不见了!” 小狸,是昨日那两个小团子中间较高的那一个。 猎户睁大了眼:“啊?!怎么会……” “最关键的是,”少年直起身,终于捋顺了呼吸,“他弟弟躲在树洞里,看见了抓走他的人!” -- 半刻钟后,通过少年的讲述,猎户与薛凉月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的起因是村头的某个闲汉,一口咬定就是妖怪干的,还编出了个故事,说的绘声绘色,自个儿画了两张‘镇妖符’,叫俩孩子挂在身上,便告诉他们可以随便出去玩了,俩小娃娃便也信以为真,今天一早偷偷去后山抓兔子,结果就碰上了坏事。 猎户生气了,“狗日的,必定是刘拐子!天天骗小孩,这下出事了,我瞧他怎么担!” 薛凉月问:“你说,小狸他弟弟看见了抓走他哥哥的‘人’?” “对!”少年比划道,“穿着黑衣服,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好几个人,手上拿了个帕子,朝小狸鼻子上一拍,他就晕过去了,然后就被抓走了!” 薛凉月瞳孔微微一缩——这描述是,血衣门? ……他终于知道赵汩炼的那些药人是从哪里来的了! 猎户道义愤填膺:“这是拍花子啊,必须报官!这下他们没理由推卸了,光天化日下偷孩子,这还有王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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