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三千妖鬼。 内有女使弓阵。 玉山妖鬼的士气被瞬间击溃。 一旦士气被打散,就算人数够多,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沾了血的玉剑重新化作剑簪,没入她的发间。 少女转身,笑意盈盈对九方彰华道: “今日多谢你告知我玉山蛛丝牢的事,不过——其实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会有事的,因为墨麟需要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拼命赶到他身边呢。” 即便隔着通讯阵,琉玉也能看见彰华脸上寸寸凝冻的神色。 再如何不受生父重视,眼前眉如苍翠的青年也是生于世族,长于世族的贵公子。 豪门华宗养出了他临万事而有静气的风度。 曾经在灵雍一场冬试上,对手的剑尖离他的瞳仁只有分毫,仪态庄重的长公子也仍神定心静,反身挑剑如流风回雪,淡然深远,被姬彧宫正赞了一句“骨重神寒天庙器”,无愧雅剑之名。 但此刻,琉玉却在他如玉如璋的眉目间看到了几分难以遏制的波澜。 一种微妙的快意在她心中激荡。 阴山氏的下一任家主对九幽的妖鬼之主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他此刻心中,是忌惮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呢? “……琉玉。” 九方彰华的嗓音里有愠怒翻滚。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杀伐声中,夜雾凝在少女的眉睫间,她微微笑着,盛装之下,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你会告诉你父亲吗?” 胸腔中的呼吸被怒与妒烧灼得扭曲混乱,那张新雪覆玉的面庞紧绷如霜冻。 琉玉缓声问: “彰华,如果我说我喜欢墨麟,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你要告诉你的父亲,让他提早为阴山氏与九幽的联手而做准备吗?” 一旁的九方星澜连牙齿都在不住打颤。 ……阴山琉玉疯了吗! 她是何等身份! 即便此时下嫁给妖鬼墨麟,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对于他们这些世族子弟而言,今日夫妻明日死敌,本就是寻常事,唯家族利益才是至高无上。 只要来日九幽覆灭,琉玉立下大功回到仙都玉京,以她迟早继任阴山氏家主的地位,照样会有世族摁着自家子侄的脑袋入赘给她。 什么喜欢不喜欢,什么永远在一起,这是阴山琉玉能说出来的话? 但倘若她真昏了头—— 九方星澜看向他的堂兄,背后冷汗湿透。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堂兄要是现在说一句会,不就等于彻底撕破脸了?阴山琉玉岂能容他回到大晁? “我不会的!琉玉姐姐能觅得如意郎君,我也替你高兴,就算长辈们有什么矛盾,那也跟我们这些小辈无关,以我们的交情,我绝不会在家主面前胡说八道!琉玉姐姐你信我!” 九方星澜向琉玉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几乎用尽了他的毕生演技。 琉玉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九方彰华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他重复了两遍,轻柔的语调里夹杂着几分古怪的讥意。 那双玉色乌润的眼蒙着一层阴翳,他望向琉玉,仿佛在问—— 那他呢? 曾经在旁人眼中天生一对的他们。 那些从小到大共同拥有的回忆,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只是为了报复檀宁,让她闲来无事看檀宁笑话的工具,是吗? 一声乌鸦凄鸣划过长夜。 琉玉抬头看了眼天色。 时候不早了,还差最后一座城池,这场漫长而跌宕的鬼戏仙游祭便可迎来终局。 看来今夜没时间逼得九方彰华与他们家彻底撕破脸了。 炁浪震响山鬼龙铃。 琉玉望着青野城的方向。 “朝鸢,突围。” 朝鸢的身影兔起鹘落,反身一刀,掀飞那些朝他们而来的玉山妖鬼,劈出一条大道。 神轿离地,赤色招魂幡在夜雾中飘摇。 阵阵唢呐声压过周遭的杀伐之声。 浸在夜色中的少女轻声哼着傩戏的曲调,视线悠远,落在未知的前路。 “天玄地黄,日昃月食,罚过酬功,恩泽无穷——” 青野城的城门近在咫尺。 九方星澜一见城门大开,忙不迭地就往里面冲。 他绝对不能再跟阴山琉玉待在一起,他得离开九幽!他要回仙都玉京!到安全的地方! “滚开!滚开!” 九方星澜与他的随从在青野城内四处冲撞,穿过青野城便是玉山,再绕开玉山,就能抵达最近的长城结界—— 街道尽头,鬼灯高悬。 一路疾驰的九方星澜刚出城门,见到的便是空荡荡的十二座擂台,以及那道立在月光下缥缈如鬼魅的身影。 熊熊燃烧的鬼火将整个演武台化作一片废墟。 尸骸遍地,有的死于刀剑,有的则是被无量鬼火烧得面目全非。 九方星澜的血液顿时凝固。 不会错的,眼前这个艳冶得鬼气森然的青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妖鬼墨麟。 玄色宽袖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上面绣着的黑曜石泛着冰冷如鳞片的光泽。 双手抱臂的墨麟摩挲了一下掌中玉简。 还未等九方星澜再度发挥自己的墙头草本事,跪地求饶之时,便听对方开口: “你走吧。” “……什、什么?” 九方星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你的族人带话,”墨麟冷厉眼眸如钢刀,刮过少年毫无血色的脸,“我知道你们的算盘,九方家若有任何想对付阴山氏的计划,九幽都可以配合,唯有一个条件——任何大晁人,都不能再插手九幽内务,明白了吗?” 袖中,通讯阵另一端的九方彰华默然听着这番话,他抬起头,目光望向北荒九幽所在的方向。 果然如他所料,妖鬼墨麟对她全无真心,只是利用。 为了这样一个妖鬼—— 她竟会喜欢这样冷血无情的妖鬼—— 就连九方星澜也是愣愣望着墨麟,有些始料不及。 就在不久前,他还听到了阴山琉玉对这位妖鬼之主深情款款的剖白。 此刻,这个妖鬼墨麟不仅打算放他一条活路,还说可以配合九方家对付阴山家? 阴山琉玉那样的容色,那样的性情才华——他竟真的毫无动心? 不过也对。 阴山氏可是无色城的城主,一个妖鬼,憎恨阴山氏之女再正常不过了。 九方星澜无暇多思,只得连连应下。 待墨麟挪开视线后,他立刻夺路而逃! 管他们说得是真是假,他都先得活下来! “——要逃走了吗?这可不行,九方公子,我们可是同盟啊。” 伴随着诡异的低笑声,九方星澜只觉右臂陡然生出一阵剧痛,他身后护卫惊骇高呼: “公子!您的手!!” 九方星澜回头一看。 右臂。 他的右臂,被细如银线的蛛丝斩断了。 浑身浴血的玉面蜘蛛被反应过来的九方家护卫一剑击飞,但也为时已晚,那截手臂只连着几根血管吊在他的身上,随他跑动牵扯着他全身的感官。 这个自出生以来连块皮都没破过的小公子,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断臂之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方星澜的喉间发出了凄厉惨叫。 重重坠地的玉面蜘蛛呕出大口鲜血,仍咯咯大笑: “去死去死去死!什么仙家世族统统去死!!天外邪魔才是这世间的主宰!这天下本该都属于我父亲!我才是这天地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你们这些仙家世族算什么东西!什么东——” 话音未落。 一记重拳打得玉面蜘蛛咬断了半截舌头。 一只束着箭袖的手将他拎了起来。 “狗屁贵人!” 朝暝紧攥着拳头,浑身骨骼都在喀喀作响。 那双积蓄着无尽仇恨的眼凝视着眼前的妖鬼,瞳仁微张,面上却冰冷得没有任何表情。 “狗屁血脉!” 从未说过半句粗话的朝暝咬字凛冽。 “今日我便拿你的骨血扮成猪食,拿去喂狗,烧成灰烬拿去填地基,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你被万万人踩在脚下,让你跪在你瞧不起的阿绛面前,拿你的这条贱命祭她的头七。” 被他一掌摁在泥土中的玉面蜘蛛发出无能的怒嚎。 兵败如山倒。 今夜之后,九幽的降魔派将不复存在。 黑衣蓑帽的鬼侍瞧了一眼身旁立于寒风中的身影。 天色将明。 妖鬼之主的侧影笼罩在昏暗天光下,瞧不出任何情绪。 鬼侍心中忍不住泛起嘀咕。 难道说,之前在极夜宫,尊主对尊后的那些百依百顺无有不从,都是装出来的? 为的就是利用尊后,联合阴山氏的力量,排除异己,掌控整个九幽吗? 嘶—— 他们尊主,竟然如此善于这些阴谋诡计吗? 神轿缓缓行至城外。 端坐于轻纱后的琉玉放眼扫过这一片狼藉的战场,既看不出墨麟有没有按照她说的那样放走九方星澜,又没瞧见十二傩神的踪迹。 她抬手轻轻挑开薄纱。 “山魈鬼女他们情况如……” 剩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不知何处吹来的一阵疾风,将前头那幅巨大的赤色招魂幡吹落在神轿上。 琉玉视线一暗。 却在下一刻,感觉到有一缕熟悉的朝雾草气息挤入这狭小神轿内。 独属于男子的那种侵略性在狭小空间中显得愈发强烈,琉玉下意识伸手要挡,但却反被他轻巧捉住。 吻过她细嫩指尖后,他交握住她的五指,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就这样什么也没说地落下凶狠又急切的吻。 琉玉几乎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被他吞掉所有音节。 他身上的血腥气浓得要命。 但很奇怪,琉玉不仅没有觉得嫌弃,第一反应是在想—— 这血到底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琉玉在这个过于缠绵的吻中抓住空隙,稍稍喘息,抬眸问: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神轿外,晨曦喷薄而出,一线晨辉透过招魂幡,映在她被亲得娇艳欲滴的面庞上。 墨麟平静地凝视着她。 不得不用尽所有克制力,忍住想要将握在手中的这截柔软手指一根根吞进肚子里的怪异冲动。 “没有。”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黏腻。 “你让我说的那番话,我恐怕只能说这一次。” 琉玉有些困惑,但也没有深思。 她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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