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火灼烧着恨意,似乎要破膛而出。 九方家的府邸就在眼前。 院子内,几名亲卫正围在九方少庚面前,似是在向他报告今夜钟离氏与阴山氏的战况。 “……最快丑时,最迟卯时,钟离氏在仙都玉京的主力必被连根拔起。” 那亲卫徐徐道: “钟离氏本就不善战,从前靠着炼器核心秘方掌控着下游的申屠氏,让申屠氏替他们鞍前马后,指哪儿打哪儿,谁料妖鬼墨麟在边疆一战,彻底让申屠氏对钟离氏寒了心,今日又横杀出一个即墨氏折损了他们精锐,这几家联手发难,钟离氏亡得不冤。” 另一人又道:“不过真没想到即墨氏、妖鬼墨麟和阴山氏竟然站在同一阵线,即墨氏之前不是与钟离氏结盟?如此背信弃义,真不要家族名声了?” 九方少庚刚刚经过两轮仙医的治疗,此刻躺在躺椅上,浑身经络被银针扎满,据说至少要养上半个月才能动用炁海。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边听着战报,一边嗤笑: “什么背信弃义,输了才叫背信弃义,赢了就是乱世枭雄——难怪阴山琉玉能受这种跟旁人分享自己丈夫的窝囊气,原来是仰仗着即墨瑰帮扶自家呢。” 九方彰华与妙仪的脚步停在门边,九方少庚抬眸,迎上二人复杂神情。 妙仪藏不住心事,替自己二哥尴尬的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 偏偏九方少庚还不知真相,挑眉讥笑: “听说今夜阴山氏的人在伊水画舫上守岁,吃了个闭门羹吧?有句粗话怎么说来着?热脸贴什么?” 妙仪很想告诉二哥真相,可一想到今夜琉玉与自己交换秘密,她并没有告诉琉玉什么有用的情报,话到笔尖,被妙仪忍了回去。 而九方彰华静静迎上弟弟讥笑的视线,竟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只是问: “回来时见方巽正在点人,今夜我们家要插手帮钟离氏?” 方巽是九方潜身边最亲的亲信。 可以说,九方潜身边所有的妻妾和九方潜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也不及方巽的一半。 九方少庚却摇头: “谁都没想到阴山氏藏了南宫曜这个后手,他一路势如破竹,杀得钟离氏那些守宅的部曲溃不成军,钟离氏白日就已损兵折将,今夜更是大势已去,大罗神仙也帮不了——他是去做另一件事。” 九方少庚想起父亲的话。 今夜这场突袭调动得几乎无声无息,整个仙都玉京的人都看到了阴山氏的画舫出现在伊水上,谁能想到子时一过,这一家人还未下船,就突然展开了对钟离氏的围剿? 这样精准如刀,迅疾如雷的调动,幕后主使者必定是南宫镜。 这个寒门出身修为不高的女人,简直静若秋水,动若雷霆。 从她自中州王畿退下来,阴山氏丢了坊市,死了南宫曜,她都无动于衷,蛰伏至今,就是为了今日时机一到,就命南宫曜和阴山氏部曲倏然出击,快刀斩乱麻地灭掉一个一流世族。 这样一个连九方潜都要忌惮的女人……竟与即墨瑰站在一个阵线上。 一种刀尖淌血的危机感令九方少庚整个人眼睛都亮了几分。 若非那个该死的妖鬼墨麟将他伤成这副模样,今夜他无论如何都要请缨去看这个热闹。 但此刻仙都玉京中其他的正常人,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兴致了。 谁能想到,本以为绝无再起之日的阴山氏,竟然峰回路转,打了钟离氏一个措手不及! 南宫曜竟然是假死! 妖鬼墨麟和阴山氏一同做了一场戏! 还不只这样,熬更守夜的各家世族细细一盘算,想起当初从妖鬼长城附近汇集起来的情报,其中就有称即墨氏与妖鬼关系紧密的部分。 当初不知其全貌,还以为即墨氏只是因为寒门出身,无人可用,不得不用妖鬼。 但若即墨氏招揽的并非寻常妖鬼,而是九幽的妖鬼之主呢? 夏侯氏、赤水氏、宗政氏等等玉京世族,除了继续派人密切关注今夜战况之外,还立刻召令全族人,彻查族內那些惯沉不住气的小辈。 和檀宁同在灵雍学宫的。 还有当初跑去天枢大街看什么笑话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拉出来审问,到底有没有在阴山氏败落时去踩人家一脚。 若是有,别等到人家找上门来,他们这些家主族老,通通都得提前想办法去平息阴山氏的怒火。 至于原因,有些城府的世族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这一次仙都动荡,与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绝对不同,本以为阴山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不料竟然就这样起死回生,南宫镜,和妖鬼墨麟,还有那个即墨瑰,这究竟是如何联起手来的?这,说不通啊?” 褒衣博带的世族们手持象牙腰扇,商议一夜,仍觉得仿佛缺了一环,百思不得其解。 夜风吹动一室浓郁凝滞的名贵熏香,吹入从钟离氏里坊内飘来的火星。 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流萤闪烁,带来了死亡与焦臭的味道。 那是一个繁盛一时的世族的倾覆。 有人朝外望去,轻摇刀扇叹息道: “千古兴亡多少事……百年簪缨大族,说倒也就倒了。” 新岁第一日,玉京城内的世族无一户能入眠。 琉玉趴在南宫镜书房外的窗沿上,从此处眺望而出,整个繁华城池几乎尽收眼底。 也能将那些彻夜未熄的灯火看得一清二楚。 身后,方伏藏正守着月娘默出《仙工开物》全书,忙了一夜的南宫镜正在美人榻上小憩,阴山泽小心翼翼替她盖上薄毯后,在琉玉与墨麟中间站定,与他们一起望着正跨入府邸的南宫曜一行人。 阴山泽噙着浅笑道: “希望你们舅舅能带回来一些好消息。” 比如钟离家那个老太太顺利断了气,《仙工开物》成为孤本,天底下除了月娘再无人能够操控那只天甲三十一。 这样,他们下一步路会好走许多。 琉玉也是如此作想。 底下除了迎接南宫曜的仆役,就连一贯与南宫曜关系不好的阴山岐也在。 因为南宫曜赢下这一仗,便意味着阴山岐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又能过上从前花天酒地的好日子了,他自然要出来溜达一圈。 然而琉玉却看向一道躲在暗处的身影。 是檀宁。 自从昨晚她与九方彰华说过话后,她便径直回了房间,琉玉还以为她是太困。 但此刻,见到南宫曜和阴山岐的檀宁并未如琉玉预料的那样,气冲冲跑来找她算账,而是又折返回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琉玉略觉意外地挑了挑眉。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联想到了什么。 九方彰华啊…… 不管重来几世,他果然还会做同样的事,走向一条一模一样的道路。 琉玉看向正望着窗外沉思的那个阴郁侧影。 他思考什么事的时候,似乎总是这副像在琢磨怎么杀人的表情。 墨麟只是在想要如何从九方家手中夺回那只傀将。 那个前世的自己实在是个隐患,即便钟离氏覆灭,只要傀将在九方家一日,对他们就会是个巨大的威胁。 要么,摧毁它。 要么,就必须…… “墨麟。” 忽而听到琉玉的声音,墨麟移过目光,问: “怎么了?” 琉玉只是看着他笑了笑,绕过阴山泽的背后,偷偷地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墨麟因心事而微蹙的眉心怔然松开。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下。” 琉玉转过头,看向檀宁离开的背影。 多亏了墨麟,才能够重来一世。 这一次,九方彰华还想哄骗檀宁? 做梦,她的便宜妹妹,只有她能耍着玩。
第95章 琉玉召来朝鸢, 与她耳语几句。 朝鸢领命而去时,正好与归来的南宫曜及几位阴山氏督军擦肩而过,一进门, 就见披着薄毯的南宫镜缓缓转醒,按了按额角道: “都处理好了?” 南宫曜大马金刀入座,拎着茶壶灌了几口茶水解渴, 用袖子随手蹭了下唇角才答: “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南宫镜抬眸:“坏消息。” “王畿那边派了常侍濮协,奉帝主诏令接走了钟离灵沼。” 琉玉露出微讶神色。 这诏令并不一定是少帝慕容炽亲自发出,但肯定代表了慕容家宗室的立场。 慕容家居然要保住钟离灵沼, 这个已经不能为他们带来直接利益的后主? 不知联想到什么, 琉玉抿紧了唇。 南宫镜掀开薄毯起身。 “已经尽快速战速决了,没想到还是让他们赶上了, 濮协怎么来得这么快?” “恐怕之前他奉命来玉京筹备帝主大婚之时,宗室那边就已经嗅到什么风声, 给了他一份加盖过神州玉玺的空白诏书, 以备不时之需。” 阴山泽随手将薄毯对折,浅笑道: “钟离氏从前促成这桩婚事, 是想借钟离灵沼挟少帝掌控王畿,现在形势逆转,反倒成了慕容家的傀儡了。” 倚在窗边的墨麟双手环臂,将几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虽说如今的大晁是世族门阀的天下,但看来帝主诏令还尚有一点余威。 不多不少, 刚够救一个钟离灵沼。 南宫镜问:“好消息呢?” “那个……”南宫曜难得有些窘迫地挠挠头, “坏消息还没说完呢。” 这下, 满屋的人都齐齐朝他投去视线。 “钟离氏府邸内外都已查抄了一遍,确定钟离家的老太太钟离玄素不知所踪——就这个, 再没有别的坏消息了。” “没错没错。” 几名阴山氏的督军也道: “好消息就是昨夜钟离氏被我们杀得措手不及,主支已全数擒获,按照夫人的命令,阴雪风已带人将他们暂压别庄软禁。” “还有王畿的器炼司,檀文和辰时三刻来报,器炼司两名监事,并十名少监,皆已当场斩杀,官署内所有炼器秘档卷轴,已封入芥子袋送回,余下监作、典事、掌固、炼器师共二百七十九人,与廷尉府那边调档筛查过往案卷后,檀文和再将留用名录送回。” 这些曾经效命于钟离氏器炼司的人,也算是位高权重。 有的稍微收敛些,无非敛财夺产,有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老小仗着背靠钟离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廷尉府的案卷堆成了山,却无人敢管。 南宫镜已经忍了他们很久了。 “嗯,辛苦诸位了。” 几位督军恭敬还礼。 但南宫镜话风一转,对南宫曜冷声道: “但你这次做事实在不利落,钟离灵沼不提,一个缠绵病榻的快五百岁的老太太都能在你眼皮底下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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