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就算碍于身份不能替琉玉出气,一定要对这个即墨瑰如此殷勤备至? 琉玉托着腮轻笑:“多谢彰华公子,我会考虑的。”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檀宁缓慢地挣脱了九方彰华的手。 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神色,平静地越过周围这些看笑话的视线,看向擎云台上缓缓现身的白衣名士,她道: “送宅邸算什么,彰华公子真要有心,至少也得像我姐当初送姬彧先生一座辟月宫那样,才叫大手笔吧。” 檀宁微微笑着看向面色忽凝的妖鬼之主。 “九幽尊主或许不知,真要论起倾慕之情,灵雍学宫的宫正,姬彧先生,在我姐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连彰华公子这位青梅竹马都要稍逊三分——” “当初姬彧先生想在正阳宫之外,建一处容纳庶人学子的宫室,我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小金库全都捐给灵雍,还说当做姬彧先生的生辰礼。” 最后檀宁还不忘在墨麟阴沉沉的眼神中总结: “也难怪,姬彧先生出身出香门第,世代国师,博古通今,腹载五车,不喜欢这样的饱学之士,难道喜欢胸无点墨之辈吗?” 原本倚坐的琉玉听了这话,坐姿都不自觉坐直了几分。 琉玉在灵雍学宫里的事,墨麟所知不多。 但姬彧这个人,即便墨麟远在九幽,也并不陌生。 根据鬼蛱蝶汇总的消息,姬彧乃至他背后的姬氏,在仙都玉京都是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世代为大晁国师,本该效忠帝室,但自从乾元末年帝室衰微,世族林立开始,姬氏就游走在帝室与世族之间。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他们似乎都没有明确立场,但和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同,姬氏能够立足于乱世,自身并非毫无能力,最大的仰仗,就是这位才冠大晁的姬彧先生。 ——乾元末年,剑劈天门,将天外邪魔驱逐出此方世界,就有这位姬彧先生的参与。 墨麟的眼瞳缓缓转向身旁心虚眨眼的少女。 但比起那个,他对他的妻子赠这位姬彧先生一座宫室的事,更感兴趣。 他不辨喜怒道: “豪掷千金博名士欢心,听起来的确是很喜欢。” 檀宁刚要为自己替琉玉扳回一成得意,就听后头传来九方少庚阴阳怪气的嗤笑。 “咱们灵雍学宫哪个学子不喜欢姬彧先生?阴山琉玉也就是仰慕先生才学,哪有多少男女之情,我看她还是更喜欢九幽尊主这样的实力出众的强者。” 刚一说完,就见琉玉回头看了他一眼。 九方少庚不解地蹙了蹙眉。 她这什么表情? 好在姬彧登上擎云台后不久,入学试炼便正式开始,众人的视线移开少,纷纷落在了登台对试的少年人身上。 擎云台共有十九座演武台,底下最大的圆台径五十丈,最高的圆台径二十丈,十九座圆台螺旋上升,只有第一名才能登上擎云台之巅。 学宫一年四试,武试都在此地进行。 但今日入学试炼的排序却稍复杂些,因为灵雍学宫分做两宫。 正阳宫,乃世族子弟所在,只要世族谱牒上有名,今日试炼便不做筛选,只做排序。 而辟月宫——就是琉玉所赠宫室——此宫专门给连寒门也算不上的庶人就读,按照世族共商的规定,哪怕是世族推举,每年也只招收一人。 进辟月宫不容易,但也并不足矣扬名。 真正的扬名,是在这场不分世庶的试炼中,以庶人的身份登上擎云台,成为灵雍学宫建宫以来从未有过的庶人之身的第一名—— 这恐怕才是钟离氏想要月娘做到的一战成名。 对于人才凋敝,《仙工开物》后继无人的钟离氏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招牌。 琉玉看向擎云台上正在抽签的入试者们。 十一岁的月娘大约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混在大多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里面,像只小蚂蚁。 哦,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十五六岁。 其中身着正阳宫宫服的燕无恕,瞧着至少二十五六,站在里面颇有些格格不入。 她悄悄屏蔽四周,同身旁的墨麟低语: “你的鬼蛱蝶什么都能打听,有打听过姬氏到底哪个贵女娶了燕无恕吗?能为他违背世庶不婚的铁律,该不会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吧?” 墨麟的确让鬼蛱蝶暗中打听过,不过此刻他瞧了琉玉一眼,只道: “鬼蛱蝶不知道,你的姬彧先生应该知道,毕竟是他们家的人。” “……” 琉玉歪头看他,托着腮笑: “吃醋啦?真吃醋啦?这也要吃醋呀?” 墨麟直视前方,并不言语。 琉玉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衣角拽了拽。 “就算你这么看我,我现在也送不起你一座宫室啦,不过可以送你点别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琉玉说的是实话,后方建仙道院开荒屯粮处处都烧钱,她现在穷死了。 袖口传来轻微的扯动,墨麟刚强撑起的冷淡,被她这两指轻勾,瞬间溃败。 他偏头盯着她笑盈盈的眼看了好一阵。 被那样眼波柔软的目光注视着,他还能索要什么,还有什么值得要的呢? 墨麟挪开视线,轻描淡写道: “什么都行……又不是什么博古通今的才俊,受不起太厚的礼。” 见他一副嫉妒得要死又偏装得冷淡不屑一顾的模样,琉玉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 若是露出触肢,只怕已经拧巴得打上七八个结了。 琉玉收回视线看向擎云台,在她后方的九方少庚却紧盯着她的背影,哪怕听不见说什么,也不妨碍他将两人的暧昧举止尽收眼底。 九方彰华也朝琉玉的方向瞥去一眼。 从他的视角,恰好能看到后颈衣领下,一块似有若无的红痕,因肌肤雪白而衬得恍若淤痕般可怜。 但九方彰华不是檀宁,他知道那是什么。 眸色如雪的青年冷淡挪开视线。 回过神来,已经不断有人攀上了擎云台的第三层。 琉玉扫了一眼台上战况。 “……看起来,月娘和她哥哥注定要碰上了。” 燕无恕本就实力超群,与世族交手尚且顾及到人情世故,不会让对方输得太快太惨,丢了家族脸面,但对那些庶人就没那么手软了,几乎是快刀斩乱麻,第一个杀上了擎云台之巅。 擎云台上,败者止步,胜者攀登,燕无恕盘膝坐在台上,俯瞰着底下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虽说他今日考的是正阳宫,不论输赢都能成功晋升,但看到十一岁的月娘在一次次交锋中展现出惊人的天分,他还是不免觉得—— 简直碍眼。 不过是刚入四境的实力,对付那些十五六岁的废物世族和毫无根基的平民庶人都磕磕绊绊,到底是怎么得到钟离氏的青眼,还是纳入本家,秘密培养。 得知这个消息时,燕无恕几乎以为是玩笑。 他的妹妹,那个明明只需要乖顺老实的崇拜哥哥就好,却偏偏眼中与他有着同样的野心与精明的妹妹,竟然真的从那个边陲小城,不知不觉爬到了仙都玉京。 而现在,她还想爬到他的头上。 “……这个叫燕月娘的,就是去年钟离氏收入门下的那个天才?竟这么小?” 擎云台周遭不断有人开始议论起月娘。 “她手里那是什么法器?观她行炁,也不过就刚入四境,怎么会连五境修者都不是她的对手?” 月娘手中所持法器,正是之前在申屠氏府中所遇,那个叫钟无庸的人所用的雷霆玄弩。 但此刻她手中的弓弩显然轻巧,也更强大,即便是钟离氏的器炼司,也造不出这样四两拨千斤的雷霆玄弩。 有明眼人下了定论: “一个庶人,若没点真本事,钟离氏岂会托举她?十有八九,她手头法器是她自己改的,恐怕钟离氏那本快要后继无人的《仙工开物》,真找到能全盘继承的天才了。” 家主钟离昆与其弟钟离嶷在台下看着月娘,听着众人议论,两人心中都颇觉自傲。 今日之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他们钟离氏不再拘泥于出身,只要足够有天赋,就能如燕月娘这样拜入他们钟离氏门下。 同样,世人也会见识到《仙工开物》的厉害之处,他们钟离氏的秘法,绝不输给九方家的兵道术和阴山氏的儒道剑技——今日燕月娘将要拿下的第一,就是铁证。 琉玉忽而开口: “短短四月不见,没想到月娘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都叫人有点后悔将她送出去了。” 钟离嶷笑了笑: “即墨小姐这就是在说笑了,钱货两讫,世上无后悔药,即墨小姐都已经将手伸向申屠氏了,要是再朝燕月娘下手,胃口太大,是会撑坏自己的。” 申屠氏掌握炼器工坊。 燕月娘已得到《仙工开物》的大半传承。 若是这二者都在即墨瑰手中,钟离氏恐怕只能与即墨氏不死不休了。 那少女却好似没听懂他话中机锋,笑着道: “从前日子过得不好,饥一顿饱一顿饿惯了,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在能吃饱的时候就吃饱呢。” 钟离嶷眸色深深地望着她。 他总觉得即墨瑰背后藏着什么花招。 所以他早就对燕月娘威逼利诱,提防她得到《仙工开物》传承后转投他人门下。 只要燕月娘脑子没问题,就一定会对钟离氏忠心不二。 钟离嶷看向擎云台。 就差这一步。 奠定钟离氏未来辉煌的第一步,就在这个小姑娘脚下。 月娘一步一步登上擎云台的最高层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台子到底谁修的? 这么高,这么长的台阶,不在中途被打趴下,也得在这长阶上累死。 不过风景倒是很好。 月娘放眼望去,连周遭看台都不及她高,也不知底下哪个是琉玉小姐,师父师娘又在哪儿。 自从她到钟离氏之后,玉简被没收,根本没办法联络外界,可别叫小姐以为她和她这个讨厌的哥哥一样叛变了。 但还没等月娘找到人,对面身影一闪,下一刻炁浪翻涌,月娘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挂在了擎云台的边缘—— 脚下离地百尺,如同深渊。 墨麟摁住了下意识起身的琉玉,旁边的钟离嶷显然比琉玉更急。 “试炼开锣声尚未敲响,燕无恕这是偷袭!” “确是偷袭。” 远处徐徐而来的白衣名士衣带飘飘,翩然出尘如天上仙,他迎上怒容满面的钟离嶷,温声道: “不过,规则中并无偷袭之说,只要踏上擎云台就得做好交战准备,顶多只能算燕无恕不讲武德,却不能判他落败,万望郎主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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