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袖子从天而降,忽然蒙住了灵均的眼睛。 灵均无奈, “宁正则,你别闹了。” 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 怎么还那么幼稚无聊?他把横在他面前的胳膊往上推。 见被一眼识破,宁正则只得收回手。 只是袖风一扇, 灵均的鼻尖却突然捕捉到一丝味道。像是铁锈, 又带着股奇怪的腥甜。 月份稍大后,他很久再没有孕吐过了。但这股味道却忽然让他又生出了反胃感。 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翻搅着, 灼烧感从下往上,一路烧到喉口。 宁正则眼睁睁地看着灵均原本好端端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蹙着眉掩着口鼻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他赶紧过去扶。 只是他一靠近,灵均嗅到的味道更明显,身体上的反应也更剧烈。 “你先不要过来……” 宁正则手足无措,“那我去叫人。” 就这样讨厌他吗?明明他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但今日,灵均甚至连让他碰到都会觉得恶心。 “没事。”灵均稍微缓过来一些,“只是闻到了些奇怪的味道。” “你来这里之前,去了哪里。”灵均问道。 原来是因为血腥味……宁正则顿了顿,状若无事地说道,“去了趟厨房,许是沾了些味道。” 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去厨房,而是刚刚对几个人用完刑从地牢出来。 也是奇怪,他来之前还特地施了个清洁术法,还确认了身上没有残留多余的味道……或许是因为灵均有身孕,嗅觉更为敏感的缘故吧。 看来这段时间,这些事情就统统交给影卫去办好了。 宁正则这样想着,说了句“我去换套衣服”就出去了。 不多时,他换了身衣服进来了。 “刚才过来找你,是想告诉你那位医修已经到了,要让他现在就过来吗?” 见灵均点头,宁正则往殿外招呼了一声,就见一个中等身材、面容平凡的中年修士走了进来。 “见过殿主,还有这位……”修士迟疑地看了看灵均,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叫夫人便好。”宁正则替灵均回答了。 他有意向外界瞒着灵均的存在,但对着这特地为灵均请来的医修,却没有瞒的必要了。 自己在北域天天被叫夫人,来这里了以后,居然还是如此。 灵均无奈地看了宁正则一眼,却没有贸然出声反驳。后者得到默认,更是眉飞色舞起来。 “夫人好。两位称呼我为药师就行。” 或许是因为宁正则在一旁的缘故,这位医修显得格外谦卑。灵均注意到他一直低着头,不敢与宁正则有任何眼神交流。 “药师先生,还得劳烦您为我看看。” 药师点了点头,上前将一张薄薄的帕子覆上灵均的手腕,然后隔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了上去。 饶是如此,他也察觉到了后背犹如芒刺般的锐利目光。 看来宁殿主当真是宠爱这位夫人,他已经这么小心避嫌了,结果还是让宁殿主吃上了飞醋。也是……这么多年,宁殿主身边都无人,这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而且还立刻有了孩子。 或许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不过这位夫人,当真是花容月貌。 但是这脉象……药师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如何?”宁正则问道。 “可否请夫人躺下,我还得进一步确认。”药师保守地回答道。 事实上,这个脉象实在不妙,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种种可怕的想象。比如因为他没能治好这位夫人,就被宁正则拖下去砍了撒气。 灵均点点头,很配合地躺了下来。 药师覆着灵力的手在灵均的腹部上下移动,脸色丝毫未有转晴的迹象。 不多时,他收回手,“殿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等宁正则说什么,灵均便先开了口,“药师先生,既然事关我的身体,就不必瞒我了,有话直说便是。我已经……有所准备了。” 他怎么会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呢? 毕竟上一个对他的身体情况作出判断的,可是原界医修圣地医圣谷的少谷主啊…… 药师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夫人的身子似乎在早年间受过重创,能恢复到现在的状态已实属不易。而这个孩子……天赋卓绝,孕育这个孩子所需要耗费的精力与灵力远远超出寻常情况,以夫人的身体,怕是承受不起。” 这个结论与顾青悬所判断的几乎一模一样。 灵均闭上眼睛,“所以……” “所以我建议夫人现在就放弃这个孩子,不然拖越久,只会对夫人的身体越不利。”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宁正则问道,“我这边什么药都能找来。” 药师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有些药虽大补,但夫人的身子虚不受补。可一般的进补又无法弥补孕育这个孩子所带来的亏空。” 殿内顿时陷入沉寂。 良久,灵均开口道,“今日劳烦药师先生了。” 宁正则心下叹气,转头让药师先退下了。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早该有预料的。”灵均目视着墙面上的一个黑点,喃喃道,“是我一直在自我欺骗。” 那个黑点像落入水中的墨点一样,在他眼中不规则地扩散开来,越变越大。 “那如今……” 如今你会怎么选,是留下这个孩子,还是…… “我想先一个人静一会。” 事到如今,灵均的心中已经不止有那种害怕失去的绝望感了。他还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觉得自己随波逐流,没有任何选择权,所以任性地想要一个孩子。可他也从没问过孩子的意愿……母体孱弱的身体会带给这个孩子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诸多负面情绪交杂在一起,像一群小虫,将他的心啃噬得空空落落的,反而让他有些麻木了。偶尔一阵风吹来,才能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中的酸痛滋味。 宁正则没有离开,他坐到床上,将灵均揽入怀里。怀中人就像被他带回来的那日一样乖巧,连一丝反抗也没有。 “灵灵,无论怎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良久,宁正则忽然感受到了肩头的濡湿,灵均终于有了些反应。 “宁正则,我不懂,为什么总是我……” 幼时与家人失散、记忆全失,青年时失去康健的身子、再也不能修炼,接着便是十年冰冷的婚姻,接下来……他还要失去这个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吗? 当所有的厄运同时出现,汇集到一个人的身上,难免让人产生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才要经历这些……”他的声音低哑而疲倦。 “你没有错,没有任何错。”宁正则认真地说道。 若是灵均没有因为家族内乱而走失,宁正则相信自己一定会早早娶了他,让他一生幸福顺遂。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 今日这一出,到底是对灵均造成了打击。宁正则让药师开了安神的药,看着灵均喝完后睡下,才从殿中出来。 药师正候在殿外。 宁正则用眼神示意他,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有没有什么对他身体造成伤害最小、且不容易看出来的落胎药。” 他虽说要尊重灵均的意愿,可绝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灵均的身体被这个孩子拖垮。 药师思索片刻,“有是有,可夫人那边……” 宁正则转身,目光冰冷,“我不会告诉他,希望你也能保守秘密,不然……” 药师赶忙道,“我知道了。不过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收集药材调配药方。” “记得越快越好。” 宁正则将一把钥匙扔给药师,“这是放药材的库房的钥匙,我和药圃那边也说好了,若是你想进就随便进。” 药师接过钥匙,看着宁正则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
第48章 荆棘 喝了药以后, 灵均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心里有事,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夜半时分, 他便醒来了。 身体陷在柔软如云的被褥里,但心里却依旧没有一丝安定。 灵均望着漆黑一片的帐顶发呆。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四面的墙好像会移动,沉沉地朝他压过来,直让他喘不过气。 他闭了眼,试图用睡梦冲淡那种不适感, 最终却还是无奈起身。 怎么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灵均下床点起一盏灯,慢慢地往外走。来上界的这段时日, 他也逐渐发现了两个世界有诸多不同。 比如, 在原界时, 他们虽然也用烛火照明, 但夜荧石也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而在上界, 这却难觅踪迹。 推开殿门, 总算是见到了外面的光。缟素般的月华,落在宫殿的砖瓦上,一片霜白。两边的季节是相同的, 同样是初夏,灵均却总觉得这里要冷清许多。 见他出来,守在门口的影卫立刻将目光递了过来。 “您是去......?” “有些睡不着, 就想去院里走走。” “那我跟着您去,或者帮您叫上尊上一起?”花前月下, 若能帮殿主与夫人的感情升升温, 那可得是大功一件。 只可惜,影卫注定要失望了。 “不必麻烦了, 我就随便走走,不便打扰其他人,也不想叫人跟着。”灵均温声说道,“这庭中到处都是影卫,我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那行。”影卫思索了一下,觉得灵均说得确实有道理,“若是有什么事,您喊人就行。” “嗯。” 天阙殿其实是个颇大的建筑群,里面还有专人来伺候草木与养着的灵兽。灵均提着灯往前走,边走边盯着脚下的灯影出神。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看穿着......不像是影卫。 他将灯稍微举高了些,想看清前面的人是谁。不等他说什么,那人倒是先出声了。 “夫人?” 修炼之人的眼力果然不是他能比的。灵均走近了些,喊了声“药师先生。” “夫人这么晚还不休息?”药师直起身,“更深露重,夫人要注意身子才是。” 灵均这才看清,药师一身布衣短打,腰间别着把药锄,手上还沾着土。看起来不像是声名卓著的医修,倒像是凡间的普通农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灵均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哦,这里有株夜半开花的幽夜净昙,我掐着点过来把它采摘了。” “先生辛苦。” “哪里哪里。”药师摇头,“对医修来说,这算是常态了。为了采药,我们便是连龙潭虎穴都能去得。” “倒是夫人......是睡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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