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一路淋雨。 分明能够撑伞,却甘愿陪着自己淋雨。 真笨。 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笨蛋? 江荼想不明白。 但偶尔,也不必要将所有事都想明白。 江荼仰起脸,睫毛轻颤,将心底的紧张与迫切,都堵在又湿又热的吻中。 他顾不上捂麒麟幼崽的眼睛了,只知道自己若再不从叶淮身上汲取一些为人的温度,他就要冻死在这不知前路的雨幕里。 唯有叶淮、只有叶淮,能够让他冷静下来。 满腔的悲苦都随着这一吻翻涌上来,又在唇舌交缠中吞咽下去。 晶莹自江荼眼角滚落,一颗又一颗。 理性自持的阎王,只允许自己在爱人面前脆弱一刻。 叶淮默默加深这个抚慰般的亲吻,双手拴住江荼后腰,吻得呼吸急促了,就变作唇与唇的厮磨,轻轻蹭着。 “师尊,没事的…”叶淮细密地吻着他,“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不会输。” 江荼轻轻喘息:“我明白。” 我绝不会放弃。 在雨里总不是办法,江荼带着叶淮先行回了阎王府。 他并未细说宋衡的遭遇,为他留了最后的体面,只是道:“叶淮,苍生道已经有所猜忌,你要做好…被他试探的准备。” 苍生道本就多疑,祂对叶淮的信任,恐怕有九成只是演来满足自己父慈子孝的表演欲。 真正没有插手的原因,是因为祂的力量衰弱,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 所以祂急需叶淮带着灵力回到神界,不惜一切代价,不管失去灵力的人间会变成怎样的炼狱。 但即便沉睡,祂依旧掌控着三界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祂带走了宋衡,将他逼疯;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又会轮到谁? 他们没有时间了。 叶淮点头称是:“师尊,祂的试探从未停止,弟子会做好准备。” 江荼道:“委羽山的灵脉,交给你去收服,我不便再与你同行,就留在地府。” 说完,江荼伸手抚上叶淮失落的眉眼。 他知道叶淮失落,也知道叶淮不会反对。 这是最好的办法,在天下存亡之前,他的徒弟不会耽于情爱。 果然,叶淮闷闷应下,不放心似的:“师尊,那你要一直看着我。” 江荼揉了揉他紧蹙的眉心:“当然。” 屋外雨声淅沥。 江荼早用秘术将屋内的时间与阳间同步,眼下公事谈完,还剩些时间,可以谈私事。 江荼歉疚地垂下眼帘:“抱歉,事出紧急,没有告诉你,就回了地府。” 叶淮似乎没想到江荼会向他道歉,立刻摇头:“您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会不告而别,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总是在为江荼找借口,减轻他的愧疚。 …笨蛋。 江荼站起身,绕过桌几,走到叶淮身前。 叶淮本能地想要站起,又被摁回椅子上。 江荼的双手搭在叶淮肩头:“等雨停了你再回去,眼下还有些时间…可要为师补偿你?” 烛火在桌上闪烁摇曳,将屋内氛围镀得暧昧。 江荼的手臂有些紧绷,等待着叶淮的回应。 他其实没有做的心思,但一停下来,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会想到宋衡、想到昆仑虚、想到路阳… 因他而受难的,他却来不及拯救。 江荼深知自己需要休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透支、燃烧着自己,但亡魂不需要睡眠,他睡不着,就只能让自己疲惫、再疲惫…直到身体先一步支撑不住陷入沉眠。 帮帮我,江荼想,叶淮,帮帮我。 可叶淮竟然拒绝,双手绕到肩头,挟住江荼的手腕,轻柔地带到身前,指腹按在江荼的掌根处,打转揉着:“师尊,你累了,休息吧。” 江荼垂眸任他揉着,掌根又痒又麻,紧绷到发酸的肌肉竟然一片酥麻,松懈了下来。 紧接着,叶淮站起,贴上江荼的额头,小兽依偎着磨蹭般:“师尊,睡吧,我会陪着你的…这次,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叶淮的声音好像有魔力,江荼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景象一瞬变得模糊,他本能地要撑住跌倒的自己,却在落入叶淮滚烫胸膛的刹那,选择了什么也不做。 叶淮将江荼打横抱起。 疲惫萦绕在江荼眉心,他的头虚虚靠在叶淮肩上,五指无意识地攥紧叶淮肩膀的布料,呼吸沉重,像是精疲力尽后的晕厥,而非睡眠。 但这对江荼来说,已经是奢侈。 叶淮忍不住亲吻着江荼,无数金色光点落在他们身上。 ——他对江荼用了言灵术,好让江荼好好睡上一觉。 “师尊,弟子僭越了。” 阎王府的床榻,整洁却冰冷,似乎主人不常在此休憩,而只是摆个样子。 叶淮小心翼翼放江荼上床,将被褥展开,掖好,鼻尖耸了耸,热烈的香气便沁入鼻腔。 叶淮犹豫片刻,掀开被子,一条单人被,一张单人床,他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展臂一搂,便紧紧圈住江荼。 他惬意地眯起眼,麒麟尾在床边摇晃不歇。 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师尊。 叶淮偷偷摸摸地将爪子搭上江荼的脊背,悄悄丈量着。 幼时的他,只能攥着江荼的衣角,踩着江荼的脚印,仰望着这给予他新生的男人; 而现在,他能将他搂在怀中,在床帷旖旎间呼吸交缠。 江荼是他的一切。 自从江荼出现,他的喜悦、愧疚、煎熬与痛苦,都只与江荼有关。 他与江荼的相遇,命中注定,他一定是死前用力地嗅闻江荼的味道,今生才能一眼在人群中叼住他的衣摆。 他已经找了江荼一千年,终于在身为叶淮的这一世,得偿所愿。 他叶淮这一生,竟是如此幸运,命运竟是如此眷顾他。 师尊、师尊、师尊… 你是我的。 叶淮搂紧江荼,用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将他彻底圈在怀里。 与此同时,昆仑虚上。 一只金色的眼眸,正在空中悄然睁开。 他注视着跪倒在地的白袍老者,眼皮眨动一下,掀起一阵狂风。 老者像没有重量的一粒灰,一下就被吹出数米远,轻飘飘飞起,又轻飘飘坠落。 他的白袍因此沾染尘埃,一根白骨,从布帘中滑出。 苍生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眼角都快要撕裂,祂发出的声音,雌雄莫辨,震耳欲聋如雷声轰鸣:“我儿何在?我儿何在?!” 无人应答。 唯独极远处的一缕赤红,像点燃绳索的一簇火星,将苍生道与昆仑虚间的链接点燃。 苍生道的眼皮剧烈颤抖,想要睁开,却无可挽回地闭上。 祂始终难以真正控制昆仑虚。 这片人间最荒芜的土地,似乎被镌刻上曜暄的名字,甘愿变成死地,也不要向祂臣服。 苍生道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被迫陷入沉睡前,祂怒极大吼出声:“…曜暄!!”
第143章 长戈天明(一) 江荼猛地睁开眼睛。 周遭一片黑暗, 安静如死地,只剩心跳声在耳畔急促地鼓弦。 江荼动了动手掌,没有知觉, 转眸一看, 他的手垂荡下,锁链从他腕心穿透, 将他牢牢锁在墙上。 手筋被挑断了。 原来如此,竟是这里。 他竟回到了千年前,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的日子。 阴冷、不知何时是尽头的审问,伴随着无休无止的、因他而死的生灵的责问。 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宋衡的惨状在他心底种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愧疚,才导致梦回此地么? 不,不应该。 江荼深知自己已从过去离开。 他的过往不是沉痛和失败,那些为他而死的、因他而死的, 都成为支撑他行至今日的力量。 他不会畏惧他们,就像他们从未怨恨于他。 不是梦。 那么, 就只能是… 江荼猛地抬起头。 一只金色的眼眸,就停在他的面前。 他们间的距离,近到只要金眸一眨动,其上的睫毛就会刺穿江荼眉心。 江荼一动不动。 这骇人的一幕猝不及防发生,甚至上一秒前方还空无一物,换做旁人,即便不尖叫出声, 也要猛地瑟缩。 偏偏江荼的冷静胜过生理本能,看见苍生道的刹那, 他的肌肉紧绷到极致,身体却一动不动,立刻屏住呼吸。 空气似乎静止,江荼将自己融入黑暗中。 金眸似乎在注视着他,但江荼赌祂没有看见他。 否则岂会如此安宁。 况且,哪怕面对面的距离,江荼也未在苍生道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目盲心盲。 江荼与苍生道就这样僵持着。 苍生道没有离开的打算,江荼就无法重新开始呼吸。 他的肺部已发出不堪重负的警告,咽喉宛如被灼烧般疼痛。 但他们仍在对视。 千年的宿敌,在一片漆黑中,注视着彼此。 绝不能被苍生道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荼眼前已因缺氧而模糊。 他死死咬着牙,用理智压制着求生的本能—— 千年来积累的战斗经验,让江荼意识到,倘若在这里被苍生道发现,必当万劫不复。 终于,金眸动了。 祂向前、向前、宛如逼近江荼,然后—— 从江荼身上穿透过去。 苍生道卸去伪装的躁狂大喊将耳膜震得隆隆作响:“曜暄!!曜暄,你在哪里?” “你藏到哪里去了?” “没有!为什么哪里都没有?!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苍生道的声音自耳畔远去,祂只要一回头,便会发现,歇斯底里寻找的男人,就在自己眼后。 但江荼不会给祂发现的机会。 他的背已被冷汗浸湿,克制着让一缕空气从唇缝间滑入喉腔,缺氧让他的大脑生理性混沌,但意识却依旧清明。 甚至更加清明。 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江荼的思绪反而更加清晰。 他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拽入了苍生道的识海。 而苍生道,竟然在识海中,也发疯一般地寻找着他。 江荼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片识海,足以证明苍生道确实察觉到他依然存活于世,却无法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祂依旧敏锐、狡猾、多疑,江荼的处境岌岌可危,一个不慎被祂察觉,就是满盘皆输。 但同时,江荼从苍生道震耳欲聋的咆哮中,听出了颤抖。 祂想要找到江荼,但倘若江荼真的出现在祂面前,祂大约会发出尖利的嚎叫。
166 首页 上一页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