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追忆池,”见他发愣,无相说道,“池中之水,皆为妄忆,今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木雨仙君池中一游。” 庄木雨刚想问怎么游,话没出口,人就猛然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被卷入池中。 意识消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无相悠然道: “待仙君归来,便可知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昭露:上重天危险。 木雨:嘿嘿,你咋知道有人送我礼物。 昭露:你要小心。 木雨:嘿嘿,你知道是谁送我的吗。 昭露:……你还是死吧。
第61章 “庄家,善果,论宿命。” “唉,今年要是再不下雨,地里种的东西可怎么办……” “下游都干了,上游也快没水了……” “地里种不出粮食,人活不下去,天下就要大乱了……” 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没死的也只剩一层薄皮覆骨,不人不鬼,游荡在炼狱似的人间,在这饿鬼载途的土地之上,抠树皮,挖草根,可天久旱,地无获,树木枯死,荒草不生,那点树皮早被一刮再刮,啃吃得渣子都不剩。抠无可抠,挖无可挖,就有人成了粮,有人成了魔。 妇为不羡羊,幼为和骨烂。先切佐肉脯,后烹躯暴腊。 村子里有户人家,男人去参军,留下了妻子与两个孩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孤儿寡母尚不知情时,就被投为两脚羊,必须推出一个,供全村烹食。两个和骨烂与一个不羡羊,全村都知道哪个更好吃,都等着她家推出小的那个来。 家中有粮时,妇人吃最后那一口,家中无粮时,妇人就成了那第一口。 那妇人走后没过几月,甘霖天降,大旱得解,参军的男人归家,却只见两个孩子,心痛之余,便让小儿子改了随母姓,以追忆亡妻。 村子里没人知道那妇人叫什么,只从那小儿子改姓的荒唐事得知,她应该姓庄。 那小儿子长大后也跑去参了军,可惜没投到明主麾下,他不愿为虎作伥,不顾上令,偷偷放了被充作山匪的无辜百姓,凡事都有代价,他的代价是死在乱刀之下。 又不知多少年后,一对姓庄的姐弟互相扶持,历尽艰辛告了一个大状,揭穿了当年以民充匪的脏事,让祸首伏诛,为亡者昭雪,在朝堂掀起波澜,在民间留下佳话。 可惜的是那对姐弟,多年筹谋收集证据,一朝事了,胸中那口气散了,人就撑不住了,那姐姐还好些,弟弟却受过重伤,当堂便没了。 两脚羊,乱刀丧,血溅公堂…… 一代一代又一代,每一位主人公都姓庄,无一例外,都是早死的命,庄木雨不得不一个个看下去,看过他们的生离死别,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间回到了熟悉的客厅。 “小雨,爸爸去帮忙抗洪,你乖乖在家,饿了就去隔壁婆婆家吃饭,千万不要乱跑,”一个年轻男人在玄关穿鞋,“哦对,记得把你作业写了。” “知道了爸爸,非要提作业吗。”他身后的小男孩不高兴地撅着嘴。 年轻男人笑了笑,回身想摸他的脑袋,被小男孩嫌弃躲开:“你刚摸过臭鞋!” “好了好了,爸爸走了。” 大门轻轻合上,庄木雨急忙追上去,很想拉住那人,让他千万不要去,至少过了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再去也可以,就是不要今天去。 可他什么都触碰不到,拉不住人,也挡不住门,急得团团转,跑回那小孩身边大喊大叫,可那孩子只知道低头写作业,一点都没听见。 他又一次看到了他老爹躺在楼梯底下的样子。 又一次抱着数量惊人的元宝纸钱来到他老爹墓前。 然而这一次清明没有下雨,只是个阴天,他在老爹墓前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离开墓园后去了最近的公交站。 生簿上被划掉的一生,在他眼前一一展开,庄木雨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失控的公交车冲过来时,飞扑出去,推开了一个小姑娘,然后被车撞飞出去,落下大桥,狠狠砸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破碎的身体被人捞起时,他就站在旁边,耳边是各种吵嚷的声音,吵得他耳膜都要流血了,他捂住耳朵甩了甩头,下一瞬,眼前的场景又扭曲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所有的颜色都淡去,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光都没有。 庄木雨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脑无法思考,只有零碎的画面不断闪过,天灾人祸,意外事故,高挂的白幡,冷寂的灵堂,一口又一口的棺材,一方又一方的矮坟,一个又一个死得突然的庄家人,从前老爹口中的往事真真切切在他眼前上演,还有不断钻进耳朵的庄家家训: “行善不必人见,积德自有天知。” 他老爹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每一代庄家人给下一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是行善积德吗? 庄木雨怔怔地想,不对,是诅咒,是跟随他们家世世代代的诅咒。 而现在,他好像就要触碰到这诅咒的真相了。 随着他心境清明,眼前也亮起一点点,那光很弱,像细小的萤火,脆弱得一碰就散,但是许多萤火聚起来,便照亮他所在的一方天地。 天道于高天之上洒下善种,一千两百粒萤火落入人界,其中一粒,落在了庄家。 于是每一代庄家人骤然离世,善种便结下一颗善果,化作比萤火璀璨百倍的光芒,贪心地再留下新的善种,深深扎根在庄家人的血管里,骨头里,等待着下一次结果的机会…… 凡人寿短,一千二百粒善种,有能结善果的,便有胎死腹中的,只要那家人做出一点违背善意的事,那善种就会立刻枯萎,携着巨大的能量重回天道的怀抱,千年过去,庄家是最后一颗。 其实到他这一代,不论是否违背善意,也只能结下最后一颗善果了,因为不愿意像他爷爷、爸爸一样,早死还留个倒霉孩子,他没有结婚,自然不可能有孩子,刻在血脉里的诅咒,竟然因为他一念之差,就此终结。所以如果按照生簿上写明的结尾,他被撞落河中之后,最后一颗、最为强大的善果,就会像之前的那些一样,回归天道。庄家人几十几百代的性命,就会随之成为天道之下被碾碎的一粒尘埃。 谁知道阴错阳差,他老爹投胎前多嘴一问,多看一眼,改写了他的既定命数,那致命的善果就成了他飞升的阶梯,他踏着庄家无数人的血泪骨肉,一步升天,成了功德无量的地仙。 多好笑啊,多好笑啊。 好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哪有什么命运的馈赠,everything comes with a price
第62章 “联手,诚意,藏诡秘。” 庄木雨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无相在池子边还摆了张小茶桌,正优哉游哉泡着茶,见他醒了也只是抬抬眼皮:“正好,来喝杯热茶。” 他泡茶的手艺很一般,全靠仙界的茶不一般,坐在桌边就被四溢的茶香包裹,庄木雨垂眸看着清亮的茶汤,默然失神。 “放心吧,没毒,就算有,这天上地下,什么毒对你都不起作用,”无相端起玲珑剔透的茶杯,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茶香,“本尊若是想对木雨仙君动手,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吗。” 庄木雨还是没碰那杯茶:“……为什么要引我看那些?” “本尊说过,你我从来不必为敌,”见他对茶实在没有兴趣,无相也不强求,广袖一挥,小茶桌上的茶盘就变成了棋盘,“仙君棋艺如何?” 庄木雨脸上还是木木的:“五子棋没输过。” 无相眉头一皱:“五子棋是什么棋?” 庄木雨心情烦躁得很,哪有心情和他解释这个那个,更没耐性陪他下什么棋:“重要吗?” 无相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当下无奈笑道:“看来木雨仙君对本尊的误会很深,罢了,本尊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微微抬手,黑白棋子就自己动起来,轻轻落在棋盘上:“看了那一切,仙君应该知晓了吧,古神、天生仙、地升仙、凡人……在它看来,都是一样的。” 黑子落在正中天元,几枚白子围成一圈。 “在它眼中,神仙陨落与凡人寿尽并无太多不同,百年万年,对它而言也不过须臾须臾。” 几枚白子忽然破碎消散又倏忽凝聚,那枚黑子却巍然不动。 “所以对它而言,今日死的几个,是人或是神,并无所谓,”无相又一抬手,“同神仙不可干扰凡人命数一样,它也不可以随意干扰各界运作,除非……” 白子眨眼间铺满整个棋盘,一片白色之中,孤星一般的黑色格外显眼。 “除非它所维系的唯一真理,面临被打破的威胁。” 数颗白子消失,棋盘顿时又空了大半,白子与白子之间空出几个点位,相互之间再无联系,零星散落在棋盘上。 “一旦察觉到危机,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抹灭掉视若威胁的存在……”无相站起身来,信步走到池边,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庄木雨听得头疼,实在没有耐心再和无相拐弯抹角,“无相神尊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你我有共同的敌人,与其针锋相对,不如联手,”无相转过身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上重天,与引华峰,与其对立,不如联手。” 庄木雨沉默半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引华峰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没有敌人。” “如果木雨仙君不明白,那恐怕翻遍三界,都找不到一个能听懂的人了,”无相笑了笑,“你身上有它忌惮的东西,你说,引华峰如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呢?” 庄木雨垂眸,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屹立不动的黑子,周围的白子几经变换,有往有来,唯有它,亘古不变。 “……神尊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刚飞升的地仙,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他收回视线,缓缓站起身,“神尊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他说完就抬脚往桥上走,无相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直到他快要走到桥的另一端。 “木雨仙君不信本尊,本尊只能一表诚意,”无相长长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不知仙君有没有想过,一介幽魂,擅自改了天命,真的还能顺顺利利去投胎吗?” 庄木雨脚下重重一顿,心脏骤然缩紧,猛然回身道:“什么意思?!” 无相静静看着他,半晌,一抬手将一片薄薄的玉简送到他面前:“仙君既然听懂了,不妨亲眼去看一看,等看完了,想给本尊答复时,随时捏碎这玉简,”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微微躬身拱手“仙君慢走,本尊就不送了。” 庄木雨胸口起伏,眼中迅速泛出缕缕血丝,一把抓过那玉简,逃似的离开了神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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