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破损的灯笼倒在地上,里面的烛火触到迦叶方才打翻在地的酒液,霎时变成燎人的猛兽,卷上女子曳地的衣裙。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而那人依旧唱着,亭中红绸受她气劲尽数碎成片段,将周围灯笼打落,火光又点燃红布一同下坠,一瞬间好似无数燃着火焰的蝴蝶在天地间飞舞。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直到这时,迦叶终于从这如梦似魇的幻术中挣脱,身周已被烈火包围,他本能地去拉火焰中起舞的女子:“姑娘不可!” 而女子却借势将他反手一拽,眨眼间两人位置交换,迦叶已被对方带至亭边,身后便是缓缓而流的汴河。 女子朝他嫣然一笑,迦叶尚不及反应,已遭当胸一掌,他被推向亭外,朝下坠入河水之中。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女子望向远方,嘴唇开开合合,而后小亭轰然倒塌,彻底掩埋了那抹火光中决绝的红色身影。 “噗通”一声,迦叶落进了水里,冰冷的刺激袭来,驱散了他最后一丝受幻术影响的眩晕感。 五感逐渐变得真实,他这才惊觉自己这次竟大意至此,不仅思路完全被那位女子带着走,甚至没能察觉对方术法的影响。 可他不敢细思其中的原因,先扑腾着上了岸,好险做了水鬼大师。 人们已察觉了亭子的动静,都围在酒楼旁边,有的人奔走着救火,更多的人则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他在河中随水漂流了一阵,此时身处之地已距酒楼有一段距离,迦叶不顾满身湿漉漉的模样,兀自面对着那处犹在燃烧着的亭子发了会儿呆。 站了片刻,迦叶转身欲走,余光中却瞥到一抹熟悉身影朝着火的酒楼掠去。 他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身法极快,起落间身后的长弓在月下反射出冷色的光。 涿光山掌门靖弦……?迦叶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随即便被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恍惚间忆起先前那女子从手指上摘下抛入河中的环状物品。 ——那好像是一枚玉扳指。 第二日迦叶才从众人的议论中得知了那位一面之缘的女子的名字及生平。 她名兰庭,本是天枢台弟子,曾经也是惊才绝艳之人,却在百年前因杀害妖族圣君座下一位重臣而被逐出师门,之后便销声匿迹。 有人说她已死,也有人说她堕魔成了个疯子,最近隐隐传出兰庭重现九州的消息,然而不等仙门作出反应,她竟在昨夜自焚于汴河城中,尸骨无存,香消玉殒。 迦叶眼前仿佛又现出那团灼烧的火,口中不自觉地低低吟出兰庭最后唱的歌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迦叶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尔是山,却见乌昙已在优昙钵罗树下睡着了。 如是剑被放在一边,他坐着靠在树干上闭着眼,双手置于膝上,姿态微微放松,只是眉头依然紧蹙着。 定是最近追查魔气线索累到了,迦叶心道,他嘴角无意识地提起,轻手轻脚地走到乌昙跟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跪坐着。 他的睫毛好长啊,迦叶的目光从对方面上逡巡而过,又看向乌昙缠着佛珠的手腕,手指也很长…… 他就这样克制又放肆地描摹着面前人的轮廓,最后将视线投向了乌昙微抿的薄唇之上。 心中又掀起了狂澜,迦叶脑中回想起兰庭的话:“你也有思慕之人……” 他大着胆子抬手撑在了乌昙身侧,倾身朝对方靠近。 “人的心是无法说谎的……” 他豁出去一般闭上了眼,他感到自己被乌昙的气息包裹,他感受到两人交错的呼吸。 “真心暗许如隔窗窥火……” 他几乎感觉到乌昙唇上的温度。 他睁开眼,倏忽对上了乌昙近在咫尺的黑色眸子。 脑中有一根弦突然绷断,迦叶逃也般地坐直了身子,抽回自己的手,耳边唯余一句话萦绕不绝,是忠告,是枷锁,是诅咒: “不要轻易向对方表露心迹。” 他有些泄气地偏开头,小声道:“阿、阿昙,你醒了。那个…你别多心,方才、我只是…我只是……” 他刚刚建立起的勇气瞬间溃败,在对方面前丢盔卸甲,甚至没找好掩饰狼狈的借口。 可乌昙只是抬手轻抚上他的头顶,将他拉着靠在自己肩上,叹息般地打断了他的话:“迦叶,陪我睡一觉罢。” 迦叶愣了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看着乌昙缠着菩提珠的右手,将自己的左手轻轻放了上去。 “好。”他回道。 片刻,他感觉到身旁人动了动,是乌昙张开手,将他的手拢在了掌心。 十指相扣。 这样也好,迦叶轻轻闭上眼,心里泛起酸甜的滋味。 他不想要话本上写的那种朝朝暮暮的缠绵,因为他懂得乌昙的“道”,乌昙的坚持,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怎能拘泥于凡俗的情爱。 可他也不想要兰庭那种爱而不得飞蛾扑火般的壮烈,那样太悲伤太绝望。 他想了想,觉得现在这样或许便是最好。 一个吻算得了什么呢,他安慰自己,我要的,是长长久久的陪伴。 直至我身消亡,直至神魂转世,倘若这样还不行……m.ζíNgYúΤxT.иεΤ 他如此想着,沉沉地睡去。
第97章 暗火 97.暗火 乌昙收到师门求助消息先行离去,迦叶便又在尔是山上独自消磨了几天的时光,这才慢悠悠地下了山。 谁知他刚走了不久,便被一群仙门弟子堵住了去路。 “……”迦叶看着对面几人严阵以待的架势,一时摸不着头脑,谨慎开口道,“几位有何贵干?” 几人对视一番,而后中间一人上前一步朝迦叶道:“你可是佛门迦叶?” “是我。” “那就对了,”那人指示身后众人围住迦叶,而后道,“我等负责调查前几日的汴河城事件,得知你与此事有些关系,故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迦叶听罢心中一惊,脑中又浮现出那个惊鸿掠影般的红色身影。 “好。”他答,又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道友,汴河城之事,不是已经断定为兰庭自焚了么,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先前与他对话之人原本转身欲走,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竟不知?” 迦叶满脑门问号:“知道什么?” “兰庭死前曾散出魔气,”那人沉声道,“而这些魔气侵袭了靠近火场的凡人,使他们堕魔了。” 凡人堕魔?! 这种情况简直闻所未闻……迦叶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目前仙门百家对魔气的认知分两种,一种是自我修炼时走火入魔的修者体内经脉逆行,使得赖以修行的灵气变为了魔气,这种魔气不会影响他人,且若是魔者自己使用得当,坚守内心,不失为另一种修行依靠。 另一种便是近来发现的,不是由修者自己产生,而是被有心人植入修者体内而致其堕魔的魔气,这类魔气能可侵染他人,修者沾之会堕而为魔,而凡人沾之则会罹患重病,难以医治,重者直接死亡。 但也只是如此,从未听说过沾染魔气的凡人会堕魔…… 迦叶这般心事重重地跟随几人来到了升天台,待到回过神之时,才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大堂之中,抬头一看,堂上立着数人,皆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奇怪,近来身体似乎常有反应迟钝的现象,迦叶按下心头这股奇怪的感觉,看向上首唯一端坐着的熟人。 “见过靖弦掌门,”他拱手道,“见过诸位掌门。” 靖弦朝他点点头,其余几人则觑着靖弦脸色,未作回应。 迦叶暗自挑了挑眉。 这时靖弦开口了:“迦叶,你也听说了罢,前几日汴河城中发生火灾,当时靠近火场的人皆沾染魔气而堕魔,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凡人。” 迦叶点点头,就见靖弦眼也不眨继续道:“这种现象是在火灾两日后才发现的,路过的仙家弟子发觉异常,上报师门,故而我等欲联合调查。” “而目前所知的情况是,兰庭百年前乃是因自己心魔反噬而堕魔,所以她原本的魔气并无侵染之效,并且她出现在汴河城之前时魔气也被证实尚未具备侵袭他人的能力。可致使凡人堕魔的魔气又确是从她身上所出,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死前曾接触过持有这种魔气的人,从而主动或被动地植入了这种魔气。” “而有人看到你那晚曾登上发生火灾的那处顶楼,所以今日叫你前来,便是为了查清你与魔气来源是否有关。” 这句话是由靖弦身旁一位中年人说的,迦叶朝他看去,觉得此人也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代晟说完便等待着靖弦发话,按照他们之前相商的办法,在座几人好歹一门之首,修为自是不差,把人叫来眼前便可感知对方身上有无魔气。 其实这方法有个明显的漏洞,万一那持魔气的幕后黑手修为极高,或是善于伪装,那他们几个在此大眼瞪小眼也无济于事。 他早说该将此事上报神者,让那些大人来定夺,可这提议却被靖弦一力按下了,说是不必麻烦。 总觉得靖弦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很是奇怪…… 代晟心中暗自嘀咕了一番,又把打量的眼神放在迦叶身上。 这年轻人真是奇也,上次普陀山一见,没想到竟是得了玉蟾子的青睐,而且还真有些奇怪的本事,听说近来跟着玉蟾子声名鹊起,好让人眼红。 不过这副相貌……啧啧啧,怪不得仙门中私底下流传着甚么玉蟾子大人被妖修魅惑之类的说法,连我都有些信了…… 迦叶没由来地感到身上一阵恶寒,狠狠地瞪了对方一样,这才感到舒服许多了。 堂中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半晌,靖弦才摩挲着手指开口道:“几位意见如何?” 代晟忙应道:“在下认为此人没有嫌疑。” 立时有人开口附和,迦叶正要舒口气,却听右边一人道:“在下却认为此人嫌疑最大。” 几人皆是一惊,不知这是何意,代晟朝那人问:“易倕掌门此话怎讲?” 他面上和气,内心却暗自唾弃这位惯会溜须拍马的易倕,此人是先前得了杳冥君的眼缘,才使得其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顺带着跻身一流仙门,话说回来,那山门叫什么来着…… 思量间,对面易倕已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对看向他的靖弦道:“在下以为,此人来历不明,所修功法更是与佛门传承相异,听说常遭人诟病。何况他常常出现在魔祸之处,说不定正是趁机将魔气放于九州各地,直至此次汴河城事件叫我等调查出他是唯一在兰庭死前见过的人,才终于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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