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去找温家报仇。 他可能会被人捉住,不堪折磨供出小参。 小参会家破人亡。 小参做错了什么? 要受这样的责罚? 蛾眉月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他不会再进洛阳城。 等走出半里地,在入林之际,蛾眉月才想起来,自己没问小参,桃树被砍去后,那些人是怎么处置残躯的。 他不想再去报仇。 他只想再见见老友,哪怕是对着一具尸体。 蛾眉月悄悄潜入洛阳城,来到药材铺。 药材铺前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拔长脖子往药材铺里张望。 蛾眉月趁乱钻进铺子,血腥气越来越浓,参味却几乎消失殆尽,他栖在房梁上,察看底下的情形。 小参全家的尸体横陈在屋内。 小参的眼珠子撑得浑圆,额头上一块半掌大的乌青,嘴角像戏台子上的丑角,被利器割开,刺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簪花妇人耳朵被割,干涸的血挂满整张脸,她被开膛破肚,被掏出孩子,肠子漏了一地。她腋下护着一个小女娃,蜷缩着,即使躲在母亲的羽翼下,却仍是没了气息。 一根小人参孤零零躺在地上。 蛾眉月一瞥那小人参,就“噗嗤”一笑,鼻涕泡从黑鼻子里吹起来,他想起了以前跟在自己身后尖腿的小参。他几乎立刻制住了笑,他心好酸啊,咒骂自己卑劣,他们都因为他死了,他却事不关己躲在房梁上,被某个未能出生的小孩儿憨态可掬的模样逗乐了。 家破人亡啊。 老参,我不该来的。 紫袍男和另一个人走进来,后者往后缩了缩。 紫袍男搭在他肩膀上,迫着后者往前走,“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是这个下场吗?” 后者茫然摇摇头。 紫袍男拔剑,寒光一闪,割下后者的一只耳朵。 后者哇哇大叫,却不敢捂住伤口,跪在地上,抱住紫袍男的腿,“三爷,我错了,饶命。” “闭嘴!他——”紫袍男用剑指着小参的尸身,“说了一句错话。”剑挪向簪花妇人,“她听见了。”他双手握住剑柄,抬起来,剑尖对准后者的头顶,“你也听见了。” “三爷,我咬舌。我不想死。” 紫袍男提着剑,“我问你一个问题。想好了回答我。回答对了,不用死。” “三爷——” 紫袍男问:“咱们大小姐生小公子了吗?” “她——”后者猛然反应过来,“没有没有,咱们大小姐还没嫁人,怎么会生小孩!” “下半辈子别说话了。咬舌。” 后者口里涌出血,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蛾眉月狐狸眼珠子里射出道道精光。 好好好,他以为小参是受他连累。 到头来,竟是为了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他高看自己了。 更高看了那群畜生不如的人! 世间事怎能如此不公? 有些人害人不用偿命。 有些人说错话就要死。 只有你们温氏的子孙是心头肉。 说不得—— 可是吃得呀! 温氏唯一的男丁——温小公子。 吾蛾眉月要生啖汝之心肝,要以汝血祭吾友。
第003章 客是谁? 小孩生机蓬勃,血最香最甜,闻着味儿就能找到。 蛾眉月在温家大宅潜行,从一间院子里的树枝跃到另一间院子里的树枝,钻入被木棍顶起掀开一条缝的窗棂,细柳状身子疾行,穿过重重帘帐,躲到床底下。 垂下的床帐格出一条细长的缝,蛾眉月从这条缝里看到四个匍匐在地上颤抖的女人,她们双臂平行置于头顶,头埋在臂间,一声高过一声喊:“大小姐,饶命啊。” 谁? 温家大小姐吗? 蛾眉月把视线右移,瞧见一双精致的皮靴,上面用金线绣姚黄牡丹,紫衫随着那女子身体剧烈晃动而飘来飘去,一柄暗红雕纹木剑挂在她腰上,剑尖擦着她的腿摆来摆去。 老友! 温氏竟然把桃树层层剥削,刻成了一柄桃木剑! 欲界,魁星阁有预言,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南北倒悬,必有七元厄运星君降世,结桃花印,灭天道。 天下之人因此寻桃,禁桃,灭桃。 不容桃花存世的是这些人,昭然用禁物为法器的也是他们! 从古至今,正邪、是非就没个公道! 热血在躯体里沸腾,直冲头脑,愤怒要在腔内爆炸,蛾眉月蹿了出去,如一束白光在四个侍女之间闪烁、折返、穿梭,在意识到温大小姐是站在净房内,他已是避之不及,心中一喝:“去他丫的风度廉耻!”一口咬上温大小姐腰上挂剑的皮带,撕咬下来,一瞥,溺桶里浑黄的液面一圈一圈泛着涟漪,浮起一个带着发旋的婴儿头顶。 溺桶里埋着个人! 那个—— 孩子? 蛾眉月长尾巴一扫,卷翻溺桶,半臂长短一团粉肉摔出来,没有一声哭。 明明是来吃小孩心肝的! 现在是干什么! 蛾眉月,夭寿! 温大小姐不乱不惊,向后一跃,双手结出个法印,一声吒,潋白光的法圈迅速扩大,金色的咒言在圈内旋转,朝蛾眉月劈头盖脸罩了过去。 蛾眉月将桃木剑向上一抛,一声狐啼,震碎法圈,音波弹向温大小姐,只见她向后一倒,没有了动静。 蛾眉月跳到半空,衔剑落定。 两名侍女们尖叫着往屋外跑,“狐妖入府了!” 另两名侍女以同样的方式化出剑意,左右向蛾眉月包抄而来。 蛾眉月跳起来,白身子在空中打转,一脚踹一个。 化出的剑意消散,两个侍女倒地不醒。 蛾眉月四爪落地,走到温小公子身边,从头至尾,他都没听到孩子哭,大概是被金汁溺死了。 凡人婴孩粉粉嫩嫩,真就像团死肉,怪难看的。 蛾眉月放下桃木剑,一口咬住孩子的脖子,脖子实在太短了,他不得不用黑鼻子顶起孩子的胖下巴,尖利的獠牙只要再往下一戳,就能听到脖子“嘎吱”一声脖子断。 温小公子身子颤了颤,蛾眉月也跟着抖了抖毛。 “哇”一声,小孩子喷出粪水,喷了蛾眉月一脸。 蛾眉月懵了。 小坏崽子,找死是吧! 蛾眉月喉咙里“呼噜噜”,松一下颚,再一次咬上去,毛在温小公子脸上撩,直接把他逗乐了,发出令人厌恶的笑。 不咬脖子。 掏心掏肝! 蛾眉月松开嘴,前爪尖在温小公子胸口转来转去,定心脏所在。这爪子挠来挠去,小坏崽子直接笑个不停。 等会儿有你哭的。 太脏了,吃下去生病。 先舔舔。 蛾眉月把温小公子舔了干净,但屎不好吃,他厌恶地咳嗽,边舔边干呕。 这一舔,直接把人舔睡了。 梦中被人挖心肝,挺好! 受死吧,小坏崽子! 小坏崽子阿嚏打喷嚏,好么,醒了,一手抓住蛾眉月的黑鼻子。 蛾眉月愤怒地嘶哑咧嘴,吼小东西,威胁小东西,但越吼,小东西抓得越紧,另一只手也摇得更欢。 堂堂邙山温氏原来生了个呆的。 蛾眉月弯下前爪,遮住狐狸眼珠子,另一只爪子拖来一张草纸,盖在温小公子身上。 吃凉肉拉肚子,温温。 蛾眉月尾巴一疼,心中大叫不好,自己被小坏崽子闹得心烦意乱,失了警觉,一股强劲的力道从尾巴传来,他栽倒,被人拖拽,头朝下,尾巴朝上,被人拎了起来。 温大小姐冷哼一声:“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妖孽。我的耐心耗完了。送你一程。” 温大小姐弯膝取桃木剑,一剑刺下。 那剑刺的不是蛾眉月,而是指向了温小公子的胸口。这女人手比狐狸准,一剑刺个透心凉。 蛾眉月抱住温大小姐的手臂,咬得她鲜血淋漓,她却死死抓住他的尾巴不放手。 温大小姐毫不迟疑地收剑,又香又甜的血珠子顺着剑身淌到地上。她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魂儿也不在,跪下来,撑开五指,稳准狠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小孩的心脏很小,像是颗鲜红的李子。 温大小姐甩开蛾眉月,跪下来,用桃木剑撑住身子,抓着小孩心脏的手垂下来,对着蛾眉月轻颠,鼓嘴“咗咗咗”逗弄:“小乖乖,吃,可香甜了。” 他看出来了,这个温大小姐是个疯的。 灵兽的耳朵尖,蛾眉月能够听到温小公子的血越淌越慢,不,血流停了,呼吸几乎不可闻。 温小公子正在慢慢死去。 这是蛾眉月喜闻乐见的。 死吧,反正,总要死的,他就是来让他死的。 蛾眉月的每根狐毛都竖起来,试探性地走上前,舔了舔温大小姐手心里的心脏。小孩的血果然最香甜。蛾眉月暗自发狠,一口把心脏嚼了,吞下肚,明明是想细品复仇的滋味,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屋外响起一阵阵脚步声,蛾眉月跳到一边。 一个暗紫华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温大小姐大呼:“父亲,他死了!” 温三爷从温家家主身后钻出来,“肯定是狐妖杀了小公子!” 众人看向蛾眉月,他嘴边的毛还沾着人血。 温大小姐说:“妖孽吃了他的心肝。”她低下头,一绺绺黑发落下来遮住脸,嘴角上钩,“我们温氏又后继无人了。” 人的心啊真是肮脏。 这世道太黑暗,小坏崽子,你死了也未必是坏事。 华袍肃穆男子的目光沉沉盯在躺在地上的温朔,面无表情,“列阵,捉妖!” 蛾眉月扑向温三爷,以一束灵光直穿他胸膛,他惨叫倒地,死了。 这是蛾眉月四百多年来,杀的第一个人。 玄天之上,骤然响雷,一道闪电劈下来,击中了从灵光凝成狐狸身的蛾眉月,将它一击瘫倒在地。 飞升在即,一旦造杀孽,必会受天罚。 四百多年,蛾眉月困于厄运之预,一点都不敢释出力量,世人惧怕于他的灭世之力,却不会想到,最避讳这霸道之力,担心自己杀一人,便会杀百人,杀千人,就会杀万人的是他七元厄运星君自己。 蛾眉月大概是欲界有史以来最窝囊草包的灭天道者了。 龙门军列阵,一道道剑光悬在人的头顶,只要家主一声令下,灭狐。 蛾眉月摇摇晃晃站起来,吐出地之浊气,纳进天之清气,白光笼罩周身,狐狸身化为一少年,从手指指甲,不,从脚底到头顶,他拥有修士都不曾有的洁净,那样完美无瑕,那样恍若是梦,他缓缓抬手,桃花瓣之光缠绕光洁的手臂。 “是七元厄运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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