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假的人偶念念不忘呢? 沈寂宵在清醒的梦境里迷茫地想着。 直到梦境忽然变了味儿。 梦嘛,再清醒它也是混乱的,上和下之间往往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除了唐釉还存在于他的梦境里。 仍然是在水中,但唐釉换了一身衣服,一件很宽松的衬衫,很眼熟。沈寂宵看了一眼扣子,发现这或许是他的衣服。 很快他想起了这个场景的唐釉存在于什么时候——他们刚去到陆地上,小水母对什么都不适应,洗完澡之后没有合适的衣服,便拿他的衬衫当睡衣凑合用。 自然是没穿裤子的,小水母对于人类只能开成两半的腿很不满意,认为自己可以开成八十八条的触手要灵活稳定许多。而且小水母没习惯走路,认为肌肤和布料的摩擦很难受,所以刚开始那会儿他特别抗拒穿裤子。 沈寂宵看他只在自己的房间里闹,衬衫长度又刚好能盖到大腿,便放纵他了,第二天才找人要了长款的睡袍。 此时在梦里,唐釉穿着那件勉强盖到大腿的衬衫,却泡在水中——水里的浮力总是自由的,不知道从哪的水流轻轻一荡,衣摆就开始乱飞。 沈寂宵本能地游过去,给他把衣服扯好,顿时忘了上一个场景里忧伤难过的唐釉。 “人鱼。”小水母很自然地搂住他,贴着他的尾巴,“你身上好凉。” 小水母清澈的粉眸里折射着动人的光彩,梦里亦真亦假,似真似幻,白天和黑夜也看不分明,沈寂宵觉得自己伸出手去托住小水母了,可怀里又没有那种踏实的重量感,轻飘飘一片怎么也捉不到,身上的触感也不够清晰——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并没有经历过被小水母的人形抱住尾巴,所以梦里也模拟不出来这样的触感。 “人鱼、人鱼……” 小水母蹭他,抱住他的脖颈,在他额头亲了几下。 “我看见你的那些念头了。” …… 沈寂宵猝然惊醒。 说不上是噩梦还是美梦,他心跳地极快,幸亏是在梦里,否则他早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刚睁开眼,他甚至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已经脱离了女巫的乐园,在附近的一处地点休息。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一撞一撞的,沈寂宵一抬眼,发现眉心处撞了只粉色的小水母——唐釉休息了,身体下意识地横冲直撞,反复贴上他的额头,整个水母身体都撞扁了也没醒,一晚上可能撞了无数次“南墙”。 小水母的触感是柔软的,还有些冰凉,贴上去自然很舒服,和唇瓣贴合的触感有些类似。沈寂宵一下子就想起梦里那些隐约的触感了,顿时一阵颤抖,莫名心虚起来,很担心小水母会发现他的异样。 小水母没醒。 沈寂宵松了口气。 又提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的几个念头确实追着小水母,而且被小水母撞到了。 出于对自己的把握,沈寂宵很相信那里面都是一些很不能见人的东西,比如说他很多年前为了寻找小水母,托人画人像,画不出效果,最终选择自己苦练画画一整年——气跑了至少三个美术老师。又比如他在整合东域的不同城镇时,因为居民信仰问题,拆了不少的神庙,但听说某海神庙很灵,半夜神志不清溜出去拜了一拜,许愿找到唐釉。 再比如前几日开会的时候,明明正在谈一些重要的事,他脑海里蹦出来的,却是小水母窝在浴桶里,被热水烫成粉红色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都能想起来那时候水珠是如何滑过他的发丝,如何在锁骨中积攒,再顺着肌肤滑下。 沈寂宵一直想、一直想着。 把自己的黑历史想了一遍,揣摩小水母到底看见了他的什么念头。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念头很肮脏,脸也慢慢发烫了,尾巴不安分地在水中搅来搅去。明明海底的水冰冰凉凉,是春季该有的温度,他却觉得自己正泡在火山口。腮孔不安分地张张合合,快速吸入氧气。 “疼……” 他忽然听见小水母的声音。 小水母向来稳定的精神力忽然出现了些许波动,是快速而不安的震颤,他的触手搅在一起,显得非常不安。 沈寂宵一开始以为是小水母终于因为撞他额头感到疼痛了,但很快就发现小水母应该是和他一样,做了噩梦。 “好痛……”小水母挥舞着自己的触手。 他太小了,沈寂宵没有办法握住那些触手,只能把做噩梦的拢在手心,让他不要乱撞。 但小水母的噩梦有点愈演愈烈的征兆。 做梦的时候缺乏自制力,小水母全部的精神力都随着梦境的变化而产生起伏,那数量太过庞大,不需要刻意探查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绪。沈寂宵蓦地心疼起来,想了想,选择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安抚。 他刚把精神力接入到小水母的精神力上,小水母就醒了。 “哎……” 唐釉从梦里醒过来,还在迷迷瞪瞪,感受到了沈寂宵的精神力绕着他转,又隐约感受到了人鱼的热度。特别烫,还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息。 他下意识伸出精神力,捏了捏人鱼的脸,戳了戳对方的胳膊、胸腔、腹部和尾巴。 沈寂宵被他弄得不知所措:“?” 就听见唐釉迷迷糊糊地下了论断:“人鱼你到繁殖期了?”
第61章 教学 小水母是有一套人鱼观察日记的。 他没告诉沈寂宵, 自己偷偷地记录。 他专门为人鱼储备了一颗容量比较大的珍珠,里面放着沈寂宵的各种反应,他高兴、生气、精神力变化、生理变化, 等等。 事实上他有过很多这样的珍珠,记录着不同种族的习性。 毕竟唐釉已经不记得以前很多人鱼一族接触的细节了, 他又对人鱼一族很感兴趣,而且沈寂宵不像传统人鱼, 值得唐釉为他专门制作一个记录用的珍珠。于是在小沈不知情的情况下,唐釉已经在一颗珍珠里储备了各种各样有关他的事情。 取名为人鱼小沈观察日记。 唐釉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 但他此刻通过水流中细微信息的变化、人鱼精神力的波动,还有他腰腹尾巴的异常反应,判断出来。 小沈这是到繁殖期了。 这很正常,生物本能里总是有追求延续的一部分, 要么延续自己, 要么选择下一代传承。人鱼一族已经算不那么注重延续的了, 他们往往二十岁才成年,和某些一个月就能怀孕的快餐型物种不一样,人鱼的繁殖期并没有那么频繁。 大概几年才有一次。 如果有定期举办祭祀的话, 那大概率会和精神力的感召重叠。 沈寂宵说过自己的年级, 也就二十四多一点, 按人鱼的年纪算,才刚成年。 唐釉推测, 这可能是小沈成年后迎来的第一个繁殖期。 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小沈可就不这么觉得了,唐釉刚说完,他整条鱼就变成了糖醋的, 大声辩驳:“小水母,你别胡说!” 唐釉本来还困着呢, 他这样大的反应,反倒清醒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嘛,春天到了,这很正常。” 小水母挠了挠自己的身体。 “噢……我明白了,我妨碍你了。”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以一种过来鱼的口吻说的,“也许我们以后该分开睡,我太不照顾你的隐私了。我知道的,你现在肯定想看见年轻尾巴好看的漂亮鱼。” “不,你比那些鱼漂亮。”沈寂宵下意识反驳。 说完,小沈成功从糖醋鱼变成了红烧鱼。 光速离开这个世界。 …… 沈寂宵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因为在唐釉边上胡思乱想而被发现的事实。 不,绝对不是繁殖期到了。 沈寂宵坚定地想。 是小水母认错了,他是人类人鱼混血,物种规律和普通人鱼肯定不一样,小水母肯定是看走眼了。 他兀自社死了一会儿,心绪才终于平静下来。抛开他发情的事,小水母醒过来之前做了什么噩梦,本人是半个字都没提。沈寂宵直觉那不是普通的噩梦,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梦境之外小水母激荡出来的痛苦情绪,不是假的。 他旁敲侧击:“你好像没睡好。” “有点。”小水母正在梳理自己的触手,他偶尔也是爱干净的。 他平常依靠这些触手捕捉海底漂浮的食物,触手能很好地黏住食物碎屑,当然也能很好地黏住垃圾,久而久之会变得有一点点小脏。他有空的时候就会挨个梳理过去,把没吃掉的食物碎屑也一并丢掉。 几十根小触手,梳理起来是要点时间的。 沈寂宵死活不让他再提繁殖期的事,小水母不知道为什么人鱼那么抗拒,他怀疑可能是小沈从小没在聚落长大,缺少了一些人鱼族的性教育……又或者更习惯陆地文明。就小水母观察而言,陆地上似乎对这种事更加的避讳。 嗯……就是喜欢偷偷摸摸来,要拉个灯什么的。 唐釉扒拉着自己的小触手,稍稍担忧了一下小沈和小小沈的教育问题,生老病死不应该被回避。 沈寂宵则仍旧在想着那个噩梦的问题,他干脆直接说:“你好像做噩梦了。” “好像是有。”唐釉不怎么在意,“没事,醒过来就忘记了,既然忘了,就不算什么大问题。” 他看起来真没把做噩梦当作什么大事,很直接地说:“你知道的,我丢了很多记忆,有时候白天受到一些事情的刺激,梦里就会想起一点,当然也很容易再度忘记。” “但……”沈寂宵仍不能放心,“你那时候看起来很痛苦。” 小水母终于梳理了一半的触手。 他想了想:“我发现了一件事。” 沈寂宵:“什么?” “当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更容易想起那些具体的、不高兴的、痛苦的回忆。那些回忆都显得十分细节。但想起那些快乐的日子,记忆就只会很敷衍地告诉我们‘啊,这是一段快乐时光’。” “负面情绪在记忆里太突出了,所以我不爱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事情。”小水母高高兴兴地拍着触手,“我想做一颗很久以后回忆起来,会很敷衍地说‘昨天很快乐今天也很快乐’的小水母。” 沈寂宵想了想,确实,人总是更容易记住伤痛。 但他不一样,他不觉得回忆过去想起美好的片段,会敷衍着过去。他要把每一个美好的记忆都刻下来,刻在灵魂里。 他一愣。 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小水母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刻录珍珠。他大概也想要努力保留那些具体而美好的回忆吧。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顺着小水母,而是提出了另一种看法:“遗忘是一种逃避,也许在很久以后,这些记忆又会因为各种原因跳出来困扰你。忘记它们只能享有一时间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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