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他们就该预想到有这么一天。 学校筛选学生的手段极其变态:它们让学生心中充满阴险歹毒,允许甚至逼迫他们互相陷害。 它不断帮助打造同伴之间信任的台阶,随后却将他们狠狠踢下,给予他们武器,让他们兵刃相见。 它让他们无数次陷入绝望,却又要求他们必须对生存在强烈渴望。 它让他们生,又害他们死,强迫所有学生将“生不如死”的感觉刻入骨髓。 层层筛选下,做不到上述的人早已被死亡淘汰。 剩下的,都是会在绝境中爆发强烈生存意志的人。 他们与很多人并肩作战,也多次毫不犹豫背叛同伴。 李子越成为这层筛选下最可怜的受害人。 对生的渴望帮他扛过了太多濒临死亡的痛苦,却也让他亲手枪决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人的血液仿佛变成了强腐蚀性液体,将他的骨肉逐渐吞噬,他无力地合上眼眸,见自己坐在密密麻麻墓碑前。 墓碑下方全是由他打败后被上面的人夺了生命的失败者。 李子越……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你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人,这样的你还在渴望什么朋友。 你迟早会为了生而背叛他们。 你迟早…… 他深呼吸,感受沾有血腥味的气体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 李子越生来爱笑。 上天赐予了他如月的眼,却把他困在充满罪孽的沼泽里。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狠心待他人,可他心里始终留着一点可笑的善意。 这善意让他生出渴望,渴望与他人正常交谈,渴望他人对他流露喜欢。 渴望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一些朋友,拥有一些家人,拥有一些…… 可以正常露出笑容的资格。 刘煜澈说李子越像刺猬。 “第一次看你,还以为你不好接触,人冷冰冰的,也不说话,就板着个脸,特装逼地站在最后。” “我来找你合作,你话还没说直接把我搁地上,还说我身体素质差。” “暗搓搓帮了其他人,别人问起,你还死要面子不承认,非要冷言冷语嘲讽别人几句,把人气跑了你又自责。” 刘煜澈对他笑:“你就像刺猬,平时摸你,只摸到一手刺,但实际你的肚皮很软,刺猬的小脸也很可爱……” “不许说话了。”李子越别过脸去,耳尖无法控制地泛红,莫名开始结巴,“你……你不许说话了。” 刘煜澈是李子越生命中第二个真情实感待他好的人。 可这样的人。 死在了李子越的枪下。 更荒谬的是,他杀了他最亲密的同伴却没得到任何惩罚。 他被赦免,被允许获得新生。 新生。 背着他人血肉,踏着他人尸体的。 新生。 那是最严寒的一个冬季。 离开学校的路上,他见了太多冻死在路上的人。 似乎哪里都是死路。 无论是学校,还是所谓的回家的路。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唯二待他好的人,一个因他而死,一个被他杀死。 仔细想来。 好像没资格活下去的,自始至终都是他。 这时候的李子越还不知道,这是他锐气被残酷的现实和规则打磨的第一刀。 往后,类似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 少年意气,少年张狂。 被无数次逼迫和无意义的挣扎给打压地永远抬不起头来。 积雪困住他的脚步。 他跌跌撞撞在路上走着,形如毫无生气的尸体。 【我杀了我唯一的朋友。】 【为了让我自己活下去。】 路过斜坡,地滑,他神志不清地看着在昏黄街灯下仿佛闪着橘光的冰片。 如果能这样死—— 雪夜昏暗,路过拐角时,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孩子。 两人碰撞,竟是更为高大的他摔倒在地。 李子越被撞地昏神,他慌忙站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很不堪一般,艰难地迈动步子,想要快速离开。 尔后。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货车刹车失灵的尖锐鸣叫。 那瞬间他整个人陡然清醒,脑中没有一点犹豫,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他转身过去将那站在货车面前似乎正在发呆的孩子拉在怀里。 两人缩成一团,滚在一边,李子越手覆在那孩子后颈,防止他后脑勺磕碰到。 等回过神来,见怀里孩子无辜的眼神。 李子越突然懵住了。 刘煜澈身上的血液还残留在他手臂。 他毫不犹豫救下的孩子躺在他怀里。 一方是他罪恶的象征,一方又代表他心底纯良。 我这种人…… 李子越近乎绝望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那人好奇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欢喜的光闪过。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李子越别过脸去。 你知道我刚刚干了什么吗。 我刚刚亲手杀死了我的朋友。 他嗓子哽咽,吸进体内的寒风如刀般割着他脆弱的内脏,一阵如针扎般的疼。 冰冷的手颤抖着覆上自己流泪的眼眸。 我这种人,凭什么去救别人…… 我又在伪装什么。 我又在假装自己善良,我根本,我一点也…… 李子越。你以为你装出一点善意,你就有资格被他人喜欢了吗? 你觉得你救下他人,你身上的罪孽就洗清了吗。 你觉得你有存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吗。 李子越浑身都在发颤,那并非因寒冷,他早已感觉不到寒冷。 我没有。 我应该。 ——“我应该死。” 寒风刮过,雪夜愈暗。 张敛慢慢跟在李子越身后,任李子越如何赶他也不离开。 李子越嘴硬心软,正对上张敛一根筋的执着。 刚开始时李子越逼着自己说了很多伤人的谎话,不料张敛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听,只知道对着李子越笑。 时间久了,张敛比李子越还清楚李子越哪句话是真心的,哪句话又是别扭的。 李子越一边嘴硬说张敛麻烦,一边又替他理好被子,张敛只牵着他的手,垂着眼眸难受一句:“哥,我疼。” 李子越登时没了脾气。 两人以一种看似剑拔弩张实际十分和谐的相处模式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相互取暖。 当时的张敛并不清楚,他的出现对李子越而言如救命稻草般珍贵。 毫不犹豫救下张敛的是李子越心底的良善,也是他自我拯救的勇气和力量,这曾千万次将李子越从自杀的悬崖拉回来。 张敛是李子越觉得自己还值得被爱的象征。 也是李子越想要继续在寒夜活下去的渴望。 李子越永远不会告诉张敛,他曾细致规划过两人的以后。 等积雪消融,寒冷退去…… 然而李子越能得到微不足道幸福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他们还未过完整个冬天。 还未见过白雪化为涓涓细流、柳树冒出嫩绿新芽的春天。 就分别了。 这一别。 是八年。 如果当初张敛没有舍弃一切去靠近,那会是永远。
第75章 雪镜 天边露出一点不明显的霞光, 寒风还在呼啸,雾气稍散了一些。 章行止长久地盯着李子越。 “那我们只有被困死在这里。” “是,”李子越目光冷淡,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死吧。” 他背过身去。 “我早该死了。” 张敛目光微凝。 “哥。” 他轻轻喊了一声。 “……”李子越盯着另一旁的雪地沉默良久, 最终手缓缓附上自己的眉间,轻揉着, “对不起……” 他长长叹气:“刚才……说了一些丧气话。” “我只是想起了过去一些糟糕事,”李子越缓和了脸色,勉强扯出一个很僵硬的笑,“没事了。” 他将视线移到108号人类基地那边:“但我确实不会用枪。那人没教我狙击。” 准确说, 是还没来得及教他如何使用狙击枪, 她就被他杀死了。 李子越眼眸暗了一瞬。 张敛视线一直留在李子越身上。 心情愈沉重。 他太懂李子越一举一动所代表的意思了。 李子越先前并非释怀,而是暂停。 他只是暂停了自己对自杀的追求。 至今李子越依然认为自己该死,但他身上还有罪孽和债务没有还清。 他没有替他的学长学姐报仇。 李子越早已为自己规划好了坟墓——《高级伪人副本》。 如果一个人愿意展现自己的脆弱,即使无病呻吟, 那也是好事,证明他还有生的渴望,正在用或许幼稚的方式向他人求救。 而最难的无非李子越这种。 他刻意向别人展现自己对生存的渴望,他积极通关副本, 面对做了无数次的练习题也不抱怨, 他目标明确,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也愿主动探寻生还的可能。 这一切都是他掩藏对自己厌恶以及盼望自己早日死去的假象。 李子越的内核比任何人都要消极。 “再试试吧,看还有没有别的突破方法,我们这边有3个人, 如果有人不小心陷入循环,还有救。” 李子越话虽这样说着, 心里却是没底的。 他信章行止先前所言——目前除开干掉对方狙击手,没其他方法能够突入基地。 基地外面环境荒凉,狂虐的雪风不曾停过,植被几乎全枯死,毒雾一层接着一层袭来,抬眼所见皆是丧尸,不见任何活物。 他实在想不出让108号基地的人类修建一个从基地通往外面的地下通道的理由。 再加上覆盖范围极广的风场和24小时不休息的狙击手,强防御下必然藏有丰富的物资,基地里的人可能已经搭建了自给自足的循环系统,完全没必要出来自讨苦吃。 但还是有奇怪的点。 李子越抬头看着章行止:“即使我们解决了对面狙击手,这300米的风场也难过。” 章行止摆手:“可以过。” “风场运行需要能量,对面为了节省能源,在夜晚来临时会关闭风场,”他叹气,“所以我们最理想的突入方式是在夜晚即将来临时干掉狙击手,等风场停止立马潜入。” 【咦,完全不用这么麻烦嘛,等夜晚风场一停,张敛用长枪把对面狙击手干掉就好啦】 【前面的你没看过有雪夜的天气副本吧……雪夜还在外面的玩家会遇到很多致死的危险,到时候根本没有精力和对面狙击手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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