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老妇人猝然被人从记忆之中唤醒,警惕问道:“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站在老妇人面前的是一个拎着包袱的年轻人,他长相周正、气质儒雅,像话本中进京赶考的书生。 太年轻,让她想起了自己那同这年轻人一般大的儿子。 年轻人见老妇人双颊带泪、面色不虞,急忙拱手赔礼道:“对不住大娘,小生姓焦,南国人,此番叨扰您,是因为小生赶路时不慎弄破了衣裳,想请问您这镇上哪儿有铺子可供修裁?” 老妇人坐在地上,擦了擦眼角,冷漠道:“近日成衣铺都歇业了,老裁缝也搬家了,你来得不巧。” 年轻人犹豫半晌,无奈道:“这样啊,是小生不凑巧了,多谢您。” 他再度拱手,作势要告辞。 老妇人没搭理他,听见年轻人趵趵走远之声后,又忍不住开始呜呜地哭泣。 哭至伤心处,脚步声再次传来,竟是那年轻人去而复返,他蹲下身来,在兀自呜咽的老妇人面前递来了一张干净的手帕。 他说:“大娘,节哀。” 老妇人愣住了,年轻人也不着急收回手,就这么伸着手悬在半空。 老妇人沉默片刻后,哽咽着小声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选中我的儿子?为什么偏偏是他和他的媳妇?” 她并不是对着年轻人在说话,也没有接过那张手帕,只自顾自地埋怨着不知名的人。 她越说越激动,陡然间像发了疯似的跨过火盆,直往河边跑—— “我被他拦住了,他劝我不要做傻事,也不嫌我这一把老骨头说话絮叨,问我这是在祭拜何人,我告诉他,从前镇上有个吃人的魔头,将我孙儿的爹娘吃了个一干二净……他们,他们那般年轻,大好年华,却叫这该死的祸害夺去了命!”老妇人恨恨道。 姜照心神一动,老妇人话语中提及的这个姓焦的南国人,莫非就是先前食肆的店家所提及的那个被吃掉的年轻人? “我恨啊,每每到那日,我都会想起当时满屋子的血……这么多年了,小杰他不懂,我满心的痛亦不知向谁倾诉,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老妇人失声痛哭,“你们懂吗?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相信。最后,我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替我那可怜的儿子儿媳报仇。” 她说,这镇上太久没有生人来了,久到她甚至以为霞镇的噩梦过往都是假的。 她年老体弱,镇上也全是老弱妇幼,她压根没法替自己的亲人报仇,对她而言,年轻人的到来就像一潭早知深浅的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大娘,您先起来,您这样真是折煞我了!”年轻人为难地想将跪在地上恳求他的老妇人扶起来,但她的力气诡异的大,年轻人一时扯不动,也不敢扯痛了她。 老妇人扒着年轻人不松手,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过往,她已经无所谓年轻人会不会帮她了,她只想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 到最后,年轻人只得无奈道:“大娘,您先起来罢,我答应您,我会试试杀了那魔头。” 但话说到这时,老妇人渐渐止住哭声,理智回笼后,她哽咽着迟疑道:“算了,还是算了。咱们萍水相逢,我不能拖累你,你肯听我说这些,已经不错了。这件事儿……那么多年了,哪有那么轻易。”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黯然地转过身准备收拾一地残局,没再给年轻人一个眼神。 姜照支着下巴,歪头问道:“那他最后还是信守承诺了,对吗?” “甚至因此送命。”应璋于一旁冷冷接道。 老妇人抓着男孩的手一瞬握紧又松开,她深深地吸气又吐气,最终颓然点头:“是,都是我的错,是我病急乱投医,我不该对一个陌生的人说那么多,甚至利用了他的善良。” 年轻人说自己居住在望城,算半个望城人士,耳濡目染之下会些小伎俩。 他安慰老妇人,说这魔头为非作歹那么多年,望城都不曾介入,证明这魔头只要是个望城之人来了都能对付的。 他说,没关系,就算打不过那魔头,他的那些小伎俩也足够他逃跑了。 老妇人信了。 “他信守诺言,在我这儿住了三天。头两日,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以为是那魔头怕了,我天真地以为,这年轻人或许就是霞镇的救星……但是,第三天晚上,那魔头来了,我听见好大的声响,我听见他和魔头打斗的声音……”老妇人浑身颤抖,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渐渐地说不下去了。 姜照百感交集。 事实上,那名姓焦的年轻人并非是高估了自己,而是太过相信望城了。怎么会有修者在普通人聚集的地方作乱,甚至是在离望城最近的地方——而那些管辖修者的人却不闻不问了这么多年。 修者得到消息的渠道远比凡人要多,他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更遑论居于修界金字塔尖的那批人。 端看那些人想不想理会罢了。 姜照跳过了这段故事的结局,直击核心:“那么,你是因为觉得我和我哥是货真价实的望城人,所以将希望重新寄托在我们这儿?” 老妇人始终怀揣着虚无缥缈的希冀,渴望着有人能终结这段萦绕了她多年的噩梦。 “更何况你明知这件事儿很危险,那为什么又要找上我们?倘若我们又因此送命了呢?”姜照目露好奇,这老妇人明明知道上一个自称半个望城人的已经死了,怎么还找上下一个了? 应璋却眉头一跳,低声斥道:“不要胡说。” “因为那个大哥哥闭眼之前说,他还有亲人是望城的人,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他的亲人会来找他的。”男孩目露无辜,补充道:“宁可错过不要放过,倘若你们真是那大哥哥的亲人呢?或者是他的朋友呢?” 姜照却“嗬”了一声,惊道:“他不是被吃剩了一颗头么?怎得还能说话?” 老妇人疑惑道:“吃剩一颗头?你听谁说的?” 姜照尴尬一笑:“啊,是你们镇上一个老人家说的。” “你不会指的是东街街头的王大伯吧?哎呀,他最爱把事儿说得什么天什么花坠了!”男孩不屑道。 姜照呵呵:“天花乱坠。” 老妇人点点头,叹道:“那年轻人不知有什么法子,竟能让那魔头吃不了他,等我和小杰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便见他周身完好,只是流了好多好多血……他说完那番话之后,整个人就像化作星星一样消失了。” 应璋蹙眉,眼底微微闪烁:“金身留魂道?” 他说得小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的呢喃之语,但姜照耳尖听到了,立时追问道:“什么?什么东西?宿……哥,这是什么术法吗?” 良久,应璋并未否认,沉声道:“此人或许并未死去,他的魂魄仍在附近。” 这可把老妇人和男孩吓得不轻,但老妇人很快反应过来,喜极而泣道:“这么说,我没有害死他,对吗?!” 应璋漠然地扫了老妇人一眼,没回应她,似乎也并不认可“没害死”这个说法。 老妇人嗫嚅片刻,不安地问道:“那,你们并不认识他,也不是望城之人,对吗?” 姜照挠了挠头发,带着歉意说:“我们确实不认识他,也不是从望城来的,但是要到望城去。” 老妇人眼里的光一瞬熄灭了下去,似乎是觉得报仇无望了。 姜照没有给出承诺。 老妇人最后失魂落魄地带着男孩离开了,临走时还是对着姜照和应璋道了声谢,并提及她家的住址,说是有什么忙需要她帮的就来找她。 她的谢意或许源自于应璋说那个年轻人并没有真正的死去,毕竟除了她的儿子儿媳,年轻人的死也已成了她的梦魇。 “宿主,为什么那个人没死?金身留魂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姜照边走边问道。 应璋道:“魂修的核心道,不是一般修者能习得的。不过,此人应当没有修成,不是正统魂修。否则,半年时间,足够他重新凝练出一副身躯了。” 姜照瞪大眼,讶异道:“魂修这么厉害?那照这么说不是不死不灭了吗?只要学会了这个,灵魂不灭,身体就永远有能重塑的机会。” 应璋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当人人都能走魂修的路?魂修是世上最难修炼的道途之一,需要大量的资源堆砌修为,还需要有足够的毅力和天赋来保证自身的灵魂强度。这世上曾经最顶尖的魂修——” 他面色有一瞬暗沉:“是我母亲。”
第16章 风声似乎于此刻凝滞,姜照明显地感觉到氛围有些阴冷下去。 应家世代天才辈出,是当之无愧的修界第一世家,与天鹰仙府及望城齐平。剑修、器修、符修、体修、丹修……在应家可谓百花齐放。 而魂修在修界是小众群体,非大富大贵的家族轻易养不起魂修,但应家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又兼有顶尖魂修的存在,一呼百应的效果使得修界大部分魂修都聚集在应家。 姜照不敢再问,应璋的母亲作为当世公认的顶尖魂修,怎么会死得干干净净,连复生的可能都不再有。 但应璋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知道姜照的疑问。 “不止我的母亲,当时在族内的所有魂修的灵魂都消失了,人间蒸发一般。”应璋眉目阴沉,低哑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那双幽深的眼眸仿佛萃了冰。 “?!”姜照诧异至极,按应璋所说,正统魂修很难死去,那这灭门真凶到底有多强? 本来他还以为,是这凶手钻了空子,利用碎灵将一群修者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屠了应璋全族。 但,竟让魂修连灵魂都消失了,这又是何等通天手段?!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应璋情绪变得低落,抿着唇不再多言。 姜照知道,语言在这个时候会变得很苍白,它很难做到跨过苦痛的洪流与沉重的过往疗愈一个人满目疮痍的心。 安慰是徒劳的,姜照只能沉默地陪着他。 月上梢头,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了徐富的家,一进柴房,应璋便又闭目不语开始打坐,气氛一时沉闷至极。 姜照蜷缩着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不自觉地坐得离应璋很远。 他一个人呆着没多久,便听到应璋又轻又淡地喊他:“离这么远做什么?” 他时刻关注着应璋的动静,一听见应璋的声音便立刻抬头,只见应璋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英俊脸庞带上了几分无奈神色,漆黑如墨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姜照的身影。 见姜照没反应,应璋略略拉高了声音,伸出手解释道:“过来,你离太远,待会儿有什么危险我无法第一时间到你身边。” 莫名地,姜照想到白日里应璋的身法,他轻而易举地便逮住了那个口出狂言的无礼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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