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钰眼疾手快,五指变爪,就要将魂魄拉开时,祝岐突然制止了柳钰。 “我好像……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柳钰做了七百年的掌灯,遇见不少成为了游魂又来到地界成功投胎转世的魂魄,它们无一在投入忘川水之前不痛苦嚎叫,然而他从未发觉刺耳的嚎叫声竟然是在说话。 “它说了什么?”柳钰问。 祝岐慢慢伸出手,食指指尖触到游魂的眉心。一刹那,仿佛天崩地裂,像有无数根被灼烧得滚烫的针一齐扎进他的脑子。 祝岐的眼前快速闪过此人从呱呱坠地,再到长大成人,再到成一具枯骨。 下一瞬,祝岐的心口迸发出剧痛,似有什么东西正被人从他体内撕裂出来。 祝岐费力睁眼,却见柳钰一手抓游魂,一手抓他,试图将游魂与他相分离。游魂剧烈惨叫,祝岐同样大声痛呼,金光照彻整个洞穴,游魂被彻底甩至一边。 祝岐浑身冒着冷汗,在柳钰怀里剧烈喘息。 他突然惊觉,方才他看见的该游魂的生平,竟一丝也记不起来了。祝岐不可置信地看向柳钰。 不等祝岐追问,满山洞的游魂都奔祝岐而来。 “它们怎么回事!”祝岐惊道。 柳钰阴沉道:“奔着你这个绝佳的容器来的。” “容器?”祝岐下意识问道,很快反应过来,这些游魂保留前世记忆太过痛苦,但它们又被缚魂阵永远所在了这座山洞里,无法转世轮回,若有一个容器可以装载它们前世的记忆,它们即便永世为游魂,也总好过如今。 柳钰没有回答祝岐,立刻起手将他和祝岐护在了结界里。失去理智奔来的游魂发了疯一样不顾结界的灼烧,一个接一个企图撕裂结界。 地界掌灯鬼仙大人的结界其实游魂可以徒手撕开的,这些游魂无一不被结界烧成一缕缕残烟。 祝岐看着,眉心微微抖动,终道:“我做容器也不是不可以,我想听听它们到底为何会惨死与此!” “你想死吗?”柳钰一字一顿阴沉地看着祝岐道。 “我……”祝岐望着柳钰泛红的眼睛,想好的说辞一下子说不出口。 倏地,洞口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据说只有地界忘川真龙神君才可做天地魂魄万载的容器,你一小小凡人,虽不知为何也会被游魂找上,但说出此等言论不免也太可笑了。” 声音越来越近,祝岐眯起眼睛,逐渐看清来者竟是村长。 不对啊,不光是他,就连柳钰也试探过,整个村子都是凡人,村长怎会与此洞有关? 柳钰率先开口:“缚魂阵是你的?” 村长:“不,不是我的。” 祝岐听罢松了口气,未等这口气喘匀,紧接着又听见村长道:“是我们整个村子的,我们用我们每一个人的血,请了大仙做了缚魂阵,困住这些恶魂。” 祝岐:“恶魂?” 村长冷笑一声,并未回答祝岐,而是道:“放心罢,你们这些同样恶贯满盈的人,最后也会变成它们中的一个!” 说罢,村长掏出数张符箓,按照他口中所谓的大仙的口诀,尽数抛向祝岐和柳钰二人。 奈何,凡人的招数无法穿破柳钰的结界,全部在结界外化成灰烬。 村长大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祝岐方要解释,村长却已然崩溃。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枚木牌,上面赫然刻着死祭的符文,作势要插入自己的胸口。 “住手!”祝岐大喊。 柳钰脚下一蹬,冲出结界,登时闪到村长面前,木牌瞬间化成齑粉。 金丝同出,将村长缠了个严严实实,再也使不出任何招数。 游魂一见将他们困在此地的生魂毫无抵抗能力,转而奔向村长。 柳钰轻轻一提,带村长回到了结界,随手一扔,村长从高空坠落,祝岐连忙扶住,不至于村长这把老骨头摔个好歹。 不愧是一村之长,还造了如此多的杀生。 村长眼中的不是惊恐,而是痛恨。 “村长,我们绝不是你口中所说的恶人,满山洞无法超生的魂魄却都是你造的杀孽。”祝岐苦口婆心道。 村长哼了一声,“杀孽?他们都该死,他们这些人贩子,将孩子们女人们从爹娘亲人的身边绑走,让他们受尽苦楚,我们杀他们,是承了天道!” 祝岐与柳钰对视一眼。 村长看见了祝岐眼中的震惊,问道:“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祝岐一时说不出话,从头开始思量他们到达村庄开始的一切细节。 村长认命般笑道:“我也不是什么英雄人物,年纪大了看淡了生死,就是看不得这些被该死的人贩子拐跑的人受苦,此缚魂阵是村子里每个人的血一点点建成的,但我老了,本就活不长了,你们若非要找个人杀,杀我吧。” 祝岐保持冷静,问道:“我们并不是人贩子,为何要杀我们?” 村长哈哈笑道:“无名村老弱妇孺比青壮年还要多,建在半山腰,还有外乡人前来造访,这些人不是看中我们无法抵抗是什么?” 祝岐深吸一口气,又问道: “你们明知村子建在并不适宜生活的半山腰,会撞见那些人贩子,却迟迟不搬离,难道是特意为之?” 村长:“建在半山腰为的就是截住人贩子的路,我的村民们都是慢慢来到无名村的,他们一开始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但他们都是丢了孩子丢了妻子女儿的人!回家已经没有意义,但杀了这些该死的人贩子,不让他们继续祸害无辜之人的家,是有意义的事。” 祝岐想到了自己在山娃子家看见的符咒,还有山娃子娘对他的杀意,瞬间明白了一切。 但他还是痛心地说:“这其中的确像你说的,会有图谋不轨的人贩子,但其中也不乏无辜的过路人。你们……如此做,死后会被送到无念海领受咒罚的。” “什么咒罚不咒罚,无所谓,我不相信任何人!自从我的孩子被人拐跑,我的母亲病死,妻子也疯了最后也丢了。我苦寻人生半载依旧找不到孩子妻子的半分踪迹,我就已经不在乎死后的事儿了。” 祝岐听得心发抖。 的确,凡人其实就过这一辈子,他们不会去想死后如何,再苦有人间世事无常苦吗? 但那些被无辜杀害的人又不苦吗?真是各有各的苦啊。 祝岐喉结上下滚动,想说安慰劝解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漫山遍野只余白骨的游魂,无名村里失去至亲的村民们,就算可吸纳万载苦痛的真君神君与身旁的掌灯大人一齐,恐怕都无法渡尽他们。 柳钰倏然开口:“你们的咒罚自有忘川决断,凡间事若不悔,便去做。” 祝岐猛地抬头看向柳钰。 很显然,任职掌灯七百年的柳钰自然比祝岐一世为人看得更加透彻。祝岐宽慰地笑了,一切功过且看忘川,他虽身处凡间,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村长,我明白你的痛,就如我的朋友所说,凡间事若不悔,便可做。但我们的确并不是你口中的人贩子,我的朋友现下不见了,她如今毫无自保能力,我们很担心她,还望村长可以指条明路。” “少假惺惺了!”村长突然激动起来,“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绑着那个女子就是要卖掉她,不是已经把她卖掉了吗?我派村子里一半的人去找,都没有找到!” 祝岐瞪大了眼睛,他一开始猜测是村子里的人绑走了曲绝和老爷子,方才又觉得是村长为了保护曲绝所以带她走了,没想到竟然…… “难道老爷子也不是你们绑的?!”祝岐问。 村长冷笑愤怒道:“我竟是没想到,你们连老人也不放过!” 祝岐背后霎时起了一层冷汗,转头看向柳钰,喊道:“不好!” 话毕,柳钰拉起祝岐,直奔传来曲绝气息的山洞尽头。 本该漆黑一片的洞深处却发出了一丝青色的光。 祝岐觉得那颜色实在眼熟,果然,他和柳钰一落地,便见老爷子挟持着曲绝,手里的杀魂刀直抵曲绝脖颈。
第50章 铜镜 老爷子握住杀魂刀的手半寸不退,另一只手变本加厉掐住了曲绝的咽喉。 “你!”祝岐想冲上去,迈出的步伐却又倏地顿住。 与此同时,柳钰也上前半步挡在祝岐面前。 老爷子笑得阴翳,“你自己不想吸食这个极阴生魂,就让老头子我独享吧!” 祝岐看着老爷子手中的杀魂刀,心痛如绞。 是他心存侥幸,明明眼前这个人清清楚楚说了他要利用生魂,自己竟还放松了警惕,连可化杀魂刀的剑穗都给了他自保。 曲绝的嘴被堵住,双手依旧被绑着,满脸泪水冲着祝岐和柳钰直摇头。 “有办法吗?”祝岐用目光安抚曲绝,压低了声音对柳钰道。 柳钰垂下半眸,问道:“你希望他此世善终,还是永世善终。” 祝岐不解:“什么意思?” “你问我有何办法,问的不是如何救下曲绝,而是如何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救下曲绝。”柳钰平淡道。 祝岐喉结滚动,半晌艰难道:“他至今还未伤害过任何生魂,我想问他个究竟。” 柳钰道:“他此举,已在因果簿上画了一笔,就算当下凡体不死,入了地界,也会永堕无念海。” 话毕,柳钰出手了。 柳钰的速度快到,祝岐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制止,甚至他都没有看见柳钰的动作。 对面的二人已然倒了下去。 曲绝被柳钰一掌扔向祝岐,手腕的绳索应声碎裂。 祝岐攀上洞壁,接住了曲绝,目光却始终看向老爷子方向。 老爷子手中的杀魂刀掉落在地,一瞬,祝岐的双眼瞪大。剑穗并未化成杀魂刀,刚刚那是障眼法。 落地的一瞬间,祝岐踉跄地站立不稳。 曲绝拔出口中布团,立刻大声呼喊:“他没有要杀我!” 原来……原来方才曲绝一直哭着摇头,不是让他们救她,而是告诉他们:不要。 祝岐几乎一步一个跟头扑到老爷子面前,抱起老爷子,徒劳地堵住汩汩冒出鲜血的胸口。 一滴泪不知何时,从他的眼眶砸出,落在了老爷子身上。 前一夜,老爷子还如一位长辈一般,为他洗掉脸上的灰尘,为他梳理发髻。 祝岐的泪越流越多。 他很少哭,柳钰问他哭过吗时,祝岐的确回忆起过去二十来年,的确只有出生时哭过。 这次便是第二次。 愧疚、难过、自责、背上,一起涌了上来。 泪滴在老爷子身上越来越多,老爷子也逐渐变得透明。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祝岐哭喊着。 老爷子不说话,只笑着看向祝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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