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逍从棚子里捡了几个趁手工具,径直往莲华湖走。苍厘转去敲了南昭的门,递上一根提前备好的缟绳道:“打扰仙子。今夜月色正好,我想去圣者墓前祭拜,劳烦仙子赐酒。” 南昭衣饰齐整,但明显是个打算就寝的装扮,闻言抿嘴一笑:“你倒是很懂嘛。” 她收下绳子,起身去地窖里翻出一瓶扶疏酒:“喏,既然这你都知道,多余的我也不必说了。” 这扶疏酒乃是南昭取莲华湖水与圣者坟上的老杏花酿制而成,纯度极高,灵气十足。每年扫墓时,南昭必带扶疏酒做供。而有心人前来祭拜圣者时,必要去莲华湖北岸那株并蒂杏上系一条缟绳,以示请酒心愿。 一般绳子消失后,隔日树下就会出现一瓶扶疏酒。 苍厘这么当面与正主索要,倒是省去不少功夫。他谢过南昭,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杏林深处的圣者墓走去。 打半道上,一个声音冷冷从树上传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苍厘抬头,见牧真坐在一树杏花中,伽罗色眼瞳明镜般熠熠,皓白面庞比月色更皎洁。真好一个月挽花帐,活色生香。 还挺会选地方。苍厘想着,口中只道:“怎么不睡特意跑来监视我?” 牧真拂衣落在他对面,带一袖杏花如雪缤翻,堂然道:“难道不是你特意路过此处?” 苍厘看到他眼睛正盯着自己腰上的酒葫芦,率先道:“嗯,被你猜中了。我来找你喝酒。”
第97章 祝你做个好梦 牧真不信,又信了。他将信将疑接过“上好的杏花酿”,拔开酒塞浅嗅一下,已是有些上头,只强忍着眩晕道:“怎么喝?” “直接喝。”苍厘眼色奇异,淡淡一笑,“你一口,我一口,慢慢把这瓶子喝干,好不好?” 牧真见他这模样,酒还没喝已快醉了,有点慌乱地垂下眼睫,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瓶口,兀地凭生一腔豪情,正要举瓶痛饮,臂上已多了一只手。 “这酒能醉死人的。一次只能喝一小口,得含在嘴里慢慢品。”苍厘见他如此豪迈,冷汗都要下来了,忙出言哄着,好说歹说先教他啜了半口去。 却见牧真面色如烧,酒没咽下去,澄清的眼波都酥浊了。 ……这酒这么烈吗?苍厘想,看他个酒蒙子样,三口应该能收住。 他拿过葫芦瓶准备装着喝一口,牧真那头却死活不撒手,只牢牢握着那瓶子腰,如丝如缕似笑非笑地凝着他。 “……好喝么?”苍厘松了劲儿。 牧真点点头,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 得,这就开始疯了。苍厘心里叹气,却是福至心灵般,顺着牧真的手往上抬,将瓶口喂到他嘴边:“那我这一口,圣灵子替我喝了罢。” 牧真眉心微微一蹙,认真摇了摇头。苍厘正自不解,牧真却一使劲,又灌了满满一大口酒下去。 苍厘:……? “……别……别叫我,圣灵子。”牧真口齿不清,呼吸也有些跟不上趟了,“我…是……烟烟……” 嗯,还烟烟。苍厘想,奄奄一息的奄奄吧。 他觉察这酒不对,毕竟所有记载中都没提有活人喝过扶疏。虽然目前已知的制酒原料都是好东西,但也难保南昭酿制的时候悄摸混了什么人不能碰的猛料。 “你……喝完……该,我了。” 见牧真朦朦胧胧还要喝,苍厘劈手夺过酒葫芦。他一使寸劲,牧真给惯力拉到他身上。眼看要被扑个满怀,苍厘一矮身躲了过去,反目一瞄,牧真直直冲到一株杏树前,迫不及待将之死死抱住。果成了只沾上就难甩脱的醉猫子。 “小鸟……哼,我最……最讨厌你了……”牧真说梦话一般念念有词。 苍厘从地上拾起酒塞盖紧瓶子,朝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手刀将人砍晕,放在树下靠好。他试了试牧真鼻息,确保人无恙,起身前又顺手撩了几把杏花盖在牧真身上,徒手给人整了条香甜软和的花被子。 墓里还是有危险的,他不想牧真再跟着以身犯险。同时自己还得多出精力掩盖游说,毕竟冲撞圣者墓和大闹乌部刑场对牧真的意义全然不同。 苍厘甩甩头,把有的没的甩出脑子去,保持清醒继续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远远看见了圣人墓碑与墓旁的老杏树。 那墓碑修做一朵七瓣莲台模样,姿态舒展,徐徐朝天绽放。上面没有刻录文字,因为圣者莲的功业口耳相传,千年以降,全部记载在人们心上。 苍厘默然行了一礼,启开葫芦封,将扶疏酒依次浇在七叶莲瓣中,一瓣比一瓣深。而后双手交握成拳,逼出一缕龙息绕于拳锤,重重砸在莲心中央。 整座墓碑震颤起来,七瓣莲中盛着的扶疏酒在这震动之中如悬丝引线般次第汇入莲台心。莲心给七道酒线围着,仿佛成了漩涡之眼,也正如涡眼般漾出纵深水波。苍厘触手之间,给这涡流吸着,从手臂一整个儿吞入了地下墓穴。 这扶疏酒合生之莲与死之杏,正好做启墓引子,开启了连接生死的通路。而这会道之术是曾在丹洲的朱部遗族捣鼓出来的,需得以墓碑为眼并齐生死之信物在月色下施行。直至碑上信引耗尽,通路方才闭合。一整套下来动静虽不小,但却毫无出入痕迹。 苍厘估摸着自己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须在此期间觅得龙神首骨。 他顺着墓道走,一边想,还好牧真酒量小,两口就收住了,要不自己还要多跑一趟,在南昭眼皮子底下偷酒。 垒建墓道的大块青石平整光滑,苍厘一路摸着石块纹理前行,并不用点灯。因为无论冷热光源,都会直接触发墓道中的致命机关。 循着白隼令的指引,他很快走到主墓室。一推开墓门,只觉冷气沁骨,呼吸都仿佛结冰。 这里比起朴实无华的墓道稍微华丽一些。壁上龙眼般的夜明珠,煌煌映出铺满壁顶的彩色砂绘。四壁分别是圣者如何降服四大凶兽,天顶则画着他如何击败龙神。笔触古朴,却惊心动魄。 毕竟那最后一战使得四洲之一的西部流洲整个溃散,生生改变了天地格局。 苍厘握紧白隼令,明白龙首正在主棺中。 但想来朝拜的人应该都不清楚,自己拜圣者的同时,也把龙神一并拜了进去。 苍厘起手打算直接收骨,方觉白隼令与龙骨间的连接断续,无法如极寿渊中的尾骨那般直接吸纳。 ……看来必须打开棺材了。 苍厘走上摆着素棺的七阶高台,细细查看之下,却是犯了难。这棺椁生得浑然一体严丝合缝,想弄开却根本无处下手。 以他的手法居然摸不出棺盖痕迹,甚至搞不清这具莹润如玉的棺椁究竟用什么东西做的。 苍厘凝神静气,脑中翻书一般回忆各种奇棺怪墓的图样,包括旋犀和缈姬对圣者墓内的构想,竟无一个对得上号。 但他还是直觉般咂出一丝微妙的蹊跷。 圣者墓碑尚且如此谦逊,为何棺椁要置之高台? 苍厘下得阶去,一阶一阶绕着圈摸索过去,果让他发现了端倪。 他心中有了数,转道取下墓室四角的夜明珠,一一嵌合在单数阶四侧如蚌内凹的四孔小洞中。 台上棺椁发出一声低鸣,竟如雪融般缓缓褪去一层玉白色,转而化作一尊玲珑剔透的冰棺。 苍厘上前一看,不由诧异——褚师莲的遗体虽好端端躺在棺中,但他的头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龙首。 非常邪性的摆法。邪到苍厘一瞬间都不很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龙丘慈的手笔。 为何要这么摆?为了让龙神与圣者这对命定之敌的气息相互压制? 可圣者的头骨又在何处? 苍厘下意识摸了摸白隼令,发觉竟能祈骨了。便不做他想,如法炮制刺破掌心燃起龙火,在冰棺嗡然不断犹若龙吟的震荡中,将那龙首烧作无物。 却不想龙骨消失的霎那,阶下四粒明珠同时破碎,墓室一时陷入黑暗。 不见五指的死寂中,苍厘耳尖微动,听到四面八方皆有动静直冲自己而来。 是……野兽的气息! 他的手掌仍在流血,神智却无比清明。 但这一下也无法立刻分辨出到底有多少东西扑来。只电光石火间,他想到这墓中正与外头墓道相反,一旦没有光源,护墓机关就启动了。 苍厘定了定神。 ……如果没有猜错,他大概知道这玩意儿要怎么打了。那些野兽的“眼睛”,必须全部暴露在光里才会停止行动。 苍厘摸了摸袖子。只剩下三颗冷磷石,得冒险把它们全都引到身边,一口气歼灭。 凶蛮躁影无限迫近,带着滚如岩浆的吐息擦过身体。苍厘闭眼,身上顿时出现无数细小的血口。他嗅见杀戮的味道,屏息之时双手倏然动作,向三个方位同时甩出冷磷石。刺眼的冷光中,狰猛扑面的无目狞兽纷纷顿在半空,逐然化作细小砂流,重新融入五方画壁之中。 这镇墓之壁他曾听过,仍然是齐家先祖齐玉的手笔。 待得安静下来,苍厘方才睁眼环顾四周,看到壁画背眼角落的无目群兽,更加确定心中所想。甫一扭身,身上伤口皆微微发麻,他稍一运气,始觉死穴要脉处都给一层无终剑气牢牢护住。 适才那一番致命威胁居然只造成皮上擦伤,没伤及皮下筋脉分毫。 这一刹苍厘不由想,若是牧真在…… 自己大概不会受伤,但牧真就说不准了,说不定比自己伤得更厉害。 又想,不要再想他了。也就分开了这一会儿。自己这是怎么了。 苍厘怔然垂看手掌,大致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无目兽的吐息有毒。纵剑气形成一层屏障,毒息依旧通过体表伤痕缓缓侵入体内。他掌心未干的深红血迹此刻已浮出一抹幽异紫芒。 还好出发前问齐逍要了几样塔中秘药,现在还真用上了。 算了算时间,扶疏酒应该快被吸干了。苍厘不作耽搁,重提一口气,勉强呼出龙息将失骨的棺椁伪装一番,再强撑着赶在漩涡消失前爬出圣人墓;这才舒出那口气,靠上莲台边,抓出一把药石,捡了颗米粒大小的血晶仁含在舌头底下。 这晶石入口辛辣,效果也疾如烈风。少时他四肢皆麻痹,尚未凝固的伤口中渐渐渗出一层难闻的淤血。 直至吐出血晶仁,身上麻意仍未消,苍厘又靠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忍下失血的晕眩,动身去莲华湖畔找齐逍,打算就地商讨下一步计划。 快到湖边时,苍厘念头一转,准备先擦擦身上腥臭的血污。他循着树上一团灯笼的亮光撩了几把水,整个人清爽不少,正待给伤处撒些药粉,却听有人喊自己名字。 苍厘回过头去,尚未看清是谁,脑中忽有巨石碾过似的,压得眼皮发重。他眼前一花,下意识往旁地里一滚,结结实实扎进了草丛。
89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