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上作缀的齐展文痛得咝咝抽气,瞥眼一见苍厘正在旁杵着一声不吭看好戏,登时整个人都矮了一截,嚣张的气焰逐渐萎靡。 现在他打不过齐逍,又唯恐苍厘这新晋红人知道自己那点不见光的心思后大肆宣扬了去,只能梗着脖子诌了些狠话:“齐逍,你当真不识好歹!本不是能上天的料非赶着上,要损家德的!” 却好似在大声自我介绍。 苍厘唇边添了丝笑。看在齐展文眼里,即便品不出个所以然,心下也多了把惶恐。 他被人搀起来,狼狈不失份地一拂袍角:“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给你机会不中用,到时候再来求我也没招了,呵!” 一群手下败将颤颤巍巍吆五喝六地走了。 目送他们消失在长廊尽头,苍厘才进房。他关上门,见齐逍正坐在床沿,按着心口若有所思。 “你家少主怪得很,总得来你这蹭点彩头。之前毁你章子,现在又抢你灵徽。” “习惯了。”齐逍道,“小时候就这样。” 外头风雨更剧,给没支好的两扇窗子吹打得劈啪作响。苍厘过去关窗,刚放了一扇,却听齐逍道:“别关。” “这么喜欢雨啊。” “不喜欢。”齐逍老实道,“阿妈离开那天下大雨。她告诉我雨水可以沟通天地,每次下雨的时候就会来看我。所以我得开着窗,免得她迷路。” 牧怀谷葬礼那时,苍厘为分散牧真注意引着他讲了许多杂事,也就听得了他小时候遇见齐逍的事。 那是一场秋日观星盛会,天钧堡做东,特邀天雍府主携圣灵子一同前往。 抵达鹤城那日天降暴雨。牧真刚进会场,就见一条廊下齐逍摁着齐相宇往死里打。眼看两人掰扯不开,一个家仆捡了根烧火棍来恐吓齐逍。虽不得章法,棍子却被齐相宇捞在手中,径直去戳齐逍右眼。齐逍闪了一下,燎了一串皮,眼睑糊烂一层,额角血肉黏连,好端端一张俊秀面皮一时惨不忍睹。 这一下两人也算分开。齐相宇当然要哭诉,豁着两只门牙满腔怒意,一口一个“小哑巴下雨就发疯”。 齐逍压根不辩解,转头去廊外泥池子里扒拉出来几个竹篓,用袖子抹干净了,紧紧抱在怀里不吭声。 齐家人嫌弃齐逍不顾场合惹是生非,径直将他和那堆破篓子一并丢去禁闭室。直到观星会结束,天钧堡里都再没人管过他的死活。 后来牧真私下了解到,齐相宇为了让齐逍在人前丢丑失态,专掐着那日糟蹋了他亲娘苗果儿的遗物。 苗果儿爱书,生前收了满满一整柜的医书。她去世后,也没留什么东西,齐逍便一直将那些书收拾得整整齐齐,每天都要用心擦拭。直到那一日,他看见书篓子全给泥水泡了,齐相宇又故意寻衅,他当然要直接动手打得人满地找牙。 “但我脸上的伤也是雨里落下的。阿妈看见又得心疼了。”齐逍摸摸额角,呆望齐展文落在地上的丹书,“受伤的时候我关在黑房子里,只有圣灵子偷偷来看我。他送水送药送灵气,我的眼睛才保住。” 言罢弯腰,捡起丹书翻了翻:“那阵子他也送过我一个类似的符箓,后来让齐展文抢走,弄丢了。” 苍厘听得有点气闷。只道:“你明明能继承家主之位,他们何苦这般糟践你。” “因为他们讨厌阿妈。”齐逍说,“阿妈是个采药女,不会说话,机缘巧合救了阿爸,被他求娶回家。结果触怒婚约对象孙家,也触怒了齐家上下所有人,觉得阿爸是被阿妈下药蛊惑了。后来孙家小姐嫁给我叔叔,成了我婶婶,生了齐相宇。” “阿爸是家主,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但叔叔待我很好。他留着家主之位,说要安心等我长大让我继位。可有一次叔叔为了救我受伤,成了活死人。婶婶从此掌权,族中长老也清一色支持她。再后来阿妈也没了。我就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但是我谁都不怕。” 齐逍深吸一口气,“阿爸阿妈和叔叔的命都在我身上了,我必须要好好活。” 苍厘点头,明白这个念头就是齐逍始终无法被卫狁吞噬的原因。
第57章 窗户不叫人自叫 苍厘与齐逍商定之后的联络方式。 齐逍稍加思索:“问星坛底下有卫狁的遗物寄春铃。铃是一对,摇一个,响另一个。摇一摇就能传声入密。这是他专用来联络圣者的东西,不知怎么跑到牧家去了。” 苍厘跟着想起来:“难怪你要在那下头梦游。” “是。我当时精神不济神志不清,卫狁潜意识又很想要那东西,我就直接进去了。” 苍厘失笑:“等着,回头取到了分你一只。” 齐逍又道:“我和卫狁通感的不只这处。还有那个长明灯。” “……确实,你那时候很不对劲。”苍厘想,几句话下去都快直接自爆毒将军的身份了。 “嗯。我们在降龙村遇到的灯妖,就是当年卫狁手下的青灯童子。”齐逍回忆道,“它是被活炼成长明灯后封到了墓里。又给卫狁的恶念浸染化妖,和无影虫一起做了祸患。” 灯是让水从将军坟里冲出来的,又被村民当作宝贝抬进了仙观。后来观里常常发生怪事,加上周遭虫害不断,村子再住不得,人也逐渐搬空。 但是灯没法自己移动,所宿之妖也只能于灯台所置空间内行动。童子阿明便用灯光引诱行人前往,在娓娓道来的故事中吸取魂魄酿作灯油。 “当时它嗅出我身上卫狁的气息,以为真的等到主人。又为了保护卫狁,和白雪鸿耍计,反丢了性命。”齐逍讷讷道,“卫狁很伤心,我感受到了,就把灯芯收了带在身边。它妖魂融在芯子里,以后遇到合适的载体没准还能复活。” 有些人,明明自己落得一身破烂,路遇不平还要上手修补,就很匠人风范。 苍厘由衷道:“卫将军遇上你,也算一件幸事。” “我宁愿别遇到他。”齐逍倒抽一气,锤锤心口,“每次对我身体做什么都不问我的意思。这是我的身体。” “你再把他敲醒打上一架?现在他未必打得过你。”苍厘张口怂恿。 “打他没用。不如打白雪鸿。”齐逍照实评估。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齐逍一愣。 “白雪鸿失踪了。劳烦问问你家雲偶,他到底有没有死在塔里。” 齐逍从榻里捞起一片云也似的扫晴偶。 “阿雲,醒醒。” 偶人扣子眼一溜光,手执的扫帚刷刷几下,自己个儿从他掌心坐了起来。 “主人,何事。” “进塔看看白雪鸿这人死哪里了。” 苍厘:…… 雲偶听了诉求,扫帚杆上下一倒,杆头一跺地,扫帚化成柄子折扇。它敲开扇子摇看片刻,如实汇报结果。 “此次祖洲日影塔中进入二百四十八人,关塔时存活一百六十五人,死亡八十二人,消失一人。”扇子再摇一摇,“主人问的白雪鸿,正是消失这个。在吾打散梦域后,他便跟着一起消散了。” 苍厘觉得奇怪。 要么死要么活,凭空消失又是什么折中法?听上去着实荒唐。白雪鸿好端端一条命,怎么还和那梦域造物一样,一旦打碎就彻底结束了? 苍厘于是追问:“塔心那关试炼究竟是何道理?” 偶人眼扣子一溜光,嘴巴一张一合解释起了比试逻辑。 “启动塔厅中任一石兽后,试炼开始。若多人同时进入,随选一人为蓝方,其余人为红方,两方对垒;若只一人进入,则吾为蓝方,依然是两方对垒。蓝方作为控场方,会提供记忆捏造成梦,因此梦域受蓝方掌控,域中规则也由蓝方所定。不过蓝方为参赛者时,需自己发现此规则,若策略得当,或可直接取胜。” 苍厘更觉怪异。 他虽不认为白雪鸿会有关于罗舍城这般巨细无遗的记忆,眼下看来却非如此。白雪鸿身上的秘密超乎所料。 苍厘起了去查这人身世的心思,嘴上转问起塔顶天宫之事。 “雲兄可知我最后为何没回塔心?” 雲偶胸有成竹:“吾虽不见,亦有所感。你这力量过于蛮悍,居然引来神君窥探。吾虽不知何故,但为免你暴露,便在神君目光抵达之间,转将力量成像投入其余两座影塔,并作一干扰,让神君无法获得最后关塔时刻的投影。” “因此虽然祖洲地界率先出现力量源,但其他两洲接着出现同样的力量源。神君一时不能辩出何方人士生事,可他定会怀疑此行的各路使者。你们此后行动也需多加注意,免得被他盯上。” 苍厘暗道这塔灵之力竟如此可怖,危急关头当真连神君耳目也能蒙蔽,不由道谢:“多谢雲兄援手。” “应该的。毕竟你也帮了吾一个大忙。”偶人一打扇子,“天宫里那养蜂人为初代蜂王遗思所成,本已初具灵识,这千年来又汲取了塔中滋生的妄念与恶意,更成一霸。塔之处刑态不常显形,若不是此番你及时替吾剔除杂质,此厮终归成一大害,乃至纠集众恶,篡夺吾塔灵之位。” 苍厘可没想到那玩意儿害处如此严重,却微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此番合作颇有默契,望圣阙之行亦同此行。” 此时雨小了些,两扇窗户也不乱叫了。苍厘估摸着牧真那头时间差不多,道取了寄春铃后再定计划。要齐逍好好歇息,自己会同天雍府秉明实情,叫不轨之人再也骚扰不得。 自出了门,下到一楼。见白荧舟还缩在角落举杯浇愁,苍厘就重新坐回他对面,轻声道:“我刚问过了,你姐姐如今非生非死,只是消失。可能另有造化。” “消失是什么,是死了么?”白荧舟大着舌头,面上悲怒交加,看着脑子一团浆糊,并不能理解人话。 “这得看你。”苍厘也不好把话说死,“你觉得他如何,他便如何。” 白荧舟呆愣片刻,眉眼逐渐扭曲,拧作一副几欲心死的模样:“我觉得如何,我觉得她好啊!没人能像她这么好了……” 说着垂了颈子,双眼酩酊,自个儿呜呜涕泣着,旁若无人般哭诉起来。 “我家养人如同养蛊,一定要人争个你死我活。我从小就看上姐姐了。视她为命定对手,想打得她向我认输求饶才好。但其实我打心眼里喜欢她,特别崇拜她。只她从来不用正眼瞧我,每次见我都要无视。我真不知哪里惹了她。为了和她说上话,只能故意恶心她,争取一点存在感。” 白荧舟哭得可怜,苍厘却没忍住:“你这么喜欢你姐姐,没发现他其实是个男人么。” “嗯?”白荧舟怔了一怔,好像没听懂他的话。嫣红的眼波一转,却是悲从中来,“男女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是姐姐就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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