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有名字!” “有又如何,说也说不得。”苍厘转望野人,见他困兽般挣动,试图脱开臂上束缚,忽地回过味来他到底要做什么,这就去夺他一直锢在手心不放松的羊腿骨,“若不是你没有醒神的法子,我也不想丢壶。” “有也不会告诉你。”小壶看苍厘与人推拉几番,击穴得胜,却是气哼哼道,“我再不会帮你了,除非你好好同我说话。” 野人见肉被夺,嘶声咆哮。不料下一刻,那腿就递到了自己嘴边。当即不再迟疑,埋头撕咬起来。 “我待你不好?”苍厘想了想,觉得它要求太高。 “你待我好过?”声音非常不满,“非吓即令,没有一点尊重。” “怎么,难道你想……”苍厘有些意外,斟酌一下,才道,“……同我做朋友?” 小壶又哼一声,骄傲尽显,“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才不会交你这种朋友。” 苍厘挑了挑眉,不知壶精受了什么刺激,却见野人囫囵吞枣般快将那整条腿肉吞噬殆尽。 “听说齐氏向来手巧,不想毒抗也惊人。”苍厘叹道,“这羊骨头都变黑了,你却越吃越香。” 野人确实视剧毒若无物,愈吃情绪还愈稳,连吞食的动作都斯文不少。 苍厘想到了什么,自去牧应堂怀中揭了锦囊,摸出那枚黝黑印章:“敢问这印上之名是自行毁去,还是有人着意为之?” 野人咽下最后一口羊肉,仔细思索起来。 有意思。苍厘见他眼神逐渐澄定,不再是那副混混沌沌的模样,也不知是他吃饱了毒肉还是另有隐情。 “他人为之,我已修好。未着荧粉,暂不可见。”野人嗓音微沉,言简意赅,油兮兮的脸上一派严肃。 名字销毁,还能修复么?苍厘手指抚过印面,摸到了细长的圣阙文,淡声道: “乌檀坠水千年,忘其木性而成精石。传说若亲手将名字镌刻其上,将会忘记自己的姓名。” “……当不可忘。必不会忘。”野人眼眸一黯,话语沙哑,隐隐透着寒意,“吾乃……” 下一秒他咬了舌头。 转头吐了口血,闷然半晌,方垂眉道:“齐逍。”又勉力曲起身来,板板正正坐直了,“使者印还我,谢谢。” “是他。”鼻烟壶干巴巴道,“但他变得这么奇怪,不像是一般中邪。” 苍厘将印章装好,转手一刀断了他臂上降金绳,“如今这样,是否与销名之人有关?” 齐逍甩甩胳臂接过锦囊,污脏的脸上看不出想法。 “那便是了。”苍厘了然于心,“此地正好也发生一些怪事,多针对使者有的放矢。往后若有时间,可以就此交流。” 他从齐逍眼中读出“愿意”的情绪,这就笑了。 “牧管事大概已猜出你身份,不必担心他有所为难。”苍厘伸手,抓着人不知所措的手掌浅浅一握,随即放开,“我是苍厘,罗舍城使者。今后遇到困难,也可以找我。” 齐逍没吭声。 苍厘捻了捻指尖油渍与碎藓,想这人虽言行有异,却应当是个活物。若为借舍还魂,借来的躯壳心脉受阻,十指根下往往冷如冰塑。齐逍整个手掌都还热乎,和刚烤来的羊肉一样汗孜孜热腾腾。 但自己要找的那位可不该是活物。 苍厘心中有异,正想逼人一把,看他会不会再使出更明显的招数,便听得一声呻吟。 牧应堂醒了,无意识中先碰了左脸伤处,痛出气声。旁边老邓还在迷糊,跟着哼唧了一声。 苍厘收住了,上前道:“先生,方才我寻鹰路过此地,见你们双双昏厥,便与那位友人交谈——得知他是天钧使者,一时中邪误袭于人。但好在秉性纯良,伤人之后居然因此清醒,也算虚惊一场。” “使君所言正是。”牧应堂整整衣襟起身应承,眉宇间仍有余悸。 “先生既无大碍,我便继续寻鹰了。” 苍厘拜别牧应堂,又冲齐逍点点头,潇洒离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鼻烟壶随苍厘在林中穿梭,不甚乐意地嘟囔。 “想我怎么好好说话,你才愿意再帮我。”苍厘随口道,“按理说,名字一旦从使者印上销去,督察就该知道变化。能够将之复原且不被记录在案,此中必有玄机。” 他身轻步捷,绕出林子没多远,但见眼前一片黑烟熏天。
第15章 你想和谁心灵相通 “大人!”贺佳正在一只余烟袅袅的帐篷旁转圈圈,见着人了登时一声尖叫,三步并一步跳过来,一把抱住苍厘胳臂,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金珠子,“大人你上哪儿去了,刚才那么大火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遇到什么意外了呜呜呜呜……” “……火灭了吗?” “灭了灭了!哎呀我就知道!大人这么厉害一定福大命大不会轻易受伤!我就是担心大人会不会……” “不会。”苍厘直截了当道,“哪里着火?谁干的?” “哦哦,是最大那顶锦绣帐着火,又牵连了旁边的帐篷。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有使君因为复评的事打闹,一怒之下烧穿了帐顶。” “……”苍厘一眼瞅见自己那灰帐篷已然化成一堆焦炭,知道为数不多的行李没救了,忽然有点心累。 “好在救火的人多,卢师傅又及时控住场面,才没酿成大祸。”贺佳长吁一口气,连珠炮似的不肯消停,“大人你看你一身灰,要不要去泡个澡……” “要,浴汤在何处?”苍厘转了转腕子。 贺佳精神一振,“大人同我来,离这儿不到二里地,可近了!” 果不过多久,拂面的风沾惹上了一股纯冽的咸味,清旷而奇特。天已黑透了,苍厘还是能见着几个明晃晃的黄灯笼在远处招摇。 “盐湖浴馆这几日全天开放,凭使者印就能进。”贺佳捂着鼻头掩了个喷嚏,咧嘴一笑,“里面好多种池子,一定有大人喜欢的!” 苍厘给人引着选了眼小汤泉。七拐八拐绕进一间隔室,自拾掇了衣物,将鼻烟壶与使者印捡了,摆在木碗儿里带着,沿雪白温热的盐阶一步步下了水。 明澈见底的盐水温吞沸来,烫煮过每寸肌骨,教人很是舒坦。 苍厘靠着池沿子,鼻端皆是浅薄白汽,眼已有些睁不开了。 他想这地方不错,适合运棋。这两日总也无事,倒不如待在此处,将棋谱多行几道,也好过在帐子里无故大汗淋漓。 兀自沉思片刻,苍厘轻声道:“烟烟,齐逍这人有什么特异之处?” 鼻烟壶好似给他吵醒,无意识“嗯”了一声。而后陷入漫长的沉默,长到苍厘以为它又睡着时,才听一把声音哑哑道:“不清楚。” 苍厘一伸手,将小壶从碗里捞起来,攥在手心细细打量。 看成色是个古物,虽未曾经人把玩,但该是百年前所造的老件。内里养出的精魂有种涉世未深的天真,却好像什么人都认识。 苍厘蹙眉,出言威胁的前一秒,先前它那句“你待我好过?”不知为何涌上心间。 “行。”他及时收口,瞥见碗里另一样事物,话锋一转,“那说说使者印吧。关于刚才谈到的问题,有什么法子能在销名后瞒过督察?” 不过随口一问,小壶居然清清嗓子,真的解释起来:“不用瞒。正常退出大典的途径,和使者印无关。” 苍厘一怔,无关? “此印是通行信物,每人一例,损毁或丢失一概不补。但若出入赛场时没有印章拓录姓名,便视为放弃比赛,或分数无效。” “原来如此。”苍厘明白了,“就算损毁,只要能够补成原物,也可以过关。” “毁了就是毁了,一般没人能补好。齐逍那是个例外。”声音冷道,“依我看,故意损毁他人印章者,就该直接退赛,永远失去进入圣阙的权利。” “可神君允许。”苍厘淡然相应,“他们知此情况却不改规则,不知是一视同仁,还是有所偏爱。” 鼻烟壶就不吭声了。 “你还知道什么?这次大典的赛制规则,或是值得注意的使者?” “不知道。”声音凉凉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你最好不知道。”苍厘拎起壶颈晃了晃,“要我帮你洗个澡吗?” “不必。” “你怕水。” “你才怕水!” “烟烟,你不爱干净。” “我不是壶吗?一只壶而已,好端端的要什么干…喂!!” “不用客气。”苍厘已将鼻烟壶按在水中,由表及里地泡了个透。 小壶万万没想到他真的用水灌自己,气到不想说话。 “你真的是壶吗?”苍厘冷不丁道,“我见过的壶都很爱干净,时不时就要洗个澡,身上沾一点灰尘都不舒服。” 那端噎了一下,又是好一通咳嗽。 “其实那天在井底下看见你,我就在想……” “……你没有看到我。”鼻烟壶着意强调。 苍厘没理它,“凡是能凝出精魂的灵器,必然有法子能与器主心灵相通。若是由心传声,我便不必对着空气说话。” 现在身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若还总一个人窝在角落嘀嘀咕咕,就太可疑了。 “别想了,做不到。” “可以试。”苍厘道,“我知道一些结契的法子,需要你配合。” “不试,我才不想和你心灵相通。”小壶痛苦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苍厘没想到它这么抵触,沉吟片刻,只道:“那你想同谁心灵相通?” “谁都不想。”声音愈发冰冷,“没有人。” “好。”苍厘放心了。 他将壶搓洗一遍,用干净的帕子包好,放回碗里,不理它了。后半夜时,自捡了月缺棋子,开始行谱。 这盐湖水果然好用。运棋之时,脉眼不似往常疼痛如割磨,连气窍都安静了些,不再有大动静。 如此两日后,完成的棋谱数目已然过半。 苍厘是想再多待些时候,但开拔日到了,也就收拾一番,随着贺佳上了碧玉车。 此时刚过五更,好些人还没起床,偌大的车厢里冷飕飕、空荡荡,尚有淡淡的椒水味道未散。苍厘选了靠窗的位置坐好,喝了口新泡的雾芽茶,神清气爽。他还能攒作行李的物什实在少,只一个半大包裹,随手往身旁垫子里一丢,都不用另行安置。 贺佳很快揣来一碗骨头汤和两张烤饼,摆下一碟腌萝卜丝,又从怀里摸了只大白梨,偷偷道,“大人,昨天刚摘的,可甜了。” “你去镇上了。” 小童嘿嘿一笑,“昨天几个使君大人约着去镇里玩,找阿冯哥驾车,顺手将我带上了。但到了门口,又不让我进。我到处溜达,无意中找到一座破庙,里面好多梨树。我正口渴,想要不要摇个梨子吃,一个仙女姐姐就从树上冒出来,丢了只篮子让我随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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