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没有刮风,阵法中央却涌起一股强大的气流。 蓝色的阵法自上而下启动,一缕缕运转的经文即将与底下的红色阵法交汇融合,红蓝相间的法力高速流动,逐渐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将那些神明的遗骨都融进了其中。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夜浮光这是在炼化神骨,至于他到底要将神骨炼成什么,这群未来的看客还没有概念。 玄镜中的记忆画面随之加快,日月轮换,四季流转,从春天到冬天,夜浮光在这个阵法跟前守了足足一年,心无外物地坐成了一尊佛像。 冬去春来,雪落满了他的衣裳,湿了又干,在一年后的春天,落满泥土的肩窝处,竟然长出了一朵小花。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尊坐佛,再次迎来了生机。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就在所有人都看得云里雾里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那奇异的阵法中传出,瞬间穿透云层,直达天际。 与此同时,阵法中所有的经文和法力都极快地收缩流转,经文越变越少,阵法也越变越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进去了一样,没多久,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呱呱坠地。 “哇……哇哇……”久违的婴儿啼哭声,还是和从前一样中气十足。 夜浮光睁开双眼,白日炫目,他不禁皱了皱眼皮。 但禁不住重逢的喜悦,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埃,快速走到那婴儿身边,动作有些生硬地抱起那柔软的小身体。 “又见面了。” 一抹笑容难得地出现在夜浮光的脸上。 “你出生的前夜,我看见流星飞逝,银河如沥,这一世就由我来给你取名,如何?” “从今往后,你就叫银沥吧。” 玄镜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看客们还没来得及消化面前的爆炸性信息,便立即从幻象中被拉回了现实,每个人脑袋嗡嗡作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待他们清醒过来后,才开始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五万年前,神尊从人间抱回了一个孩子,说他天生神骨,是天生的神。 ——这个孩子,名叫银沥。 ——就在他们身边。 几乎所有人都惊恐万状地看向银沥,他们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或是愤怒,或是嫉妒,又或是畏惧…… 包括相宁和小孟,看向银沥的目光都多了些异样。 雪原之上一片沉默,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他……他到底是什么?!” 一声惊叫打破了虚假的寂静。 对啊,他是什么?不是说天生神骨吗?不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天生的神吗?原来都是假的? 人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免俗。 他们纷纷远离,走到了另一边与银沥相对而立,以百对一,似乎不久前他们追随和崇拜的银沥上神不复存在,此刻在他们对面的银沥,只是一个被夜浮光炼出来的怪物而已。 这一刻,银沥如坠冰窟。他颓然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冷扎进他的骨血之中,寒气贯穿全身,哪怕他穿着护体的死神法衣,浑身上下弥漫着势不可挡的法力,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处是温暖的。 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茫然无措地看这副血肉之躯,一滴血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流出,衬得他整张脸格外苍白。 微张的唇覆满冰雪,满肚子的话却如鲠在喉。 他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原来他不是天生神骨,只是一个被夜浮光用神骨炼出来的怪物而已。 什么天生的神,什么与生俱来的金身,什么超越一切的天赋,不过是一个隐瞒了五万年的弥天大谎。 师父不是说,他从不说谎吗? 可他却欺骗了所有人! 他这副金身,甚至还融合了并蒂扶桑的种子。也就是说,在过去五万年的岁月里,他或许早就在冥冥之中代替了那棵本该连接冥界和人界的神树,履行了神树的职责。 银沥苦笑,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师父,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人,也不是神,那我到底算什么? 世间万千亡魂,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又或者说,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 “师父,你骗了所有人,包括我。” 银沥低垂着头,银发遮盖他的整个脊背,垂落在雪地上,他的肩膀不住地抽搐,没人能看清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与此同时,一处隐秘的神墓石碑底下,韩拾一从痛苦不堪的记忆中猛然醒来,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强大汹涌的法力使得他一下子挣脱了夜浮光施加在他身上的所有束缚。 “银沥哥!”他目光腥红,泛着泪水,前世的记忆太过沉重,他挣扎了许久才记起,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本能地叫出银沥的名字。 漫长的回忆旅途像是做了一场沉甸甸的梦,再次醒来时恍如隔世。 他想他了,真的想他了。 “我想起来了夜浮光,我全都想起来了!原来我就是鹿城遇到的那个男孩,他手中护着的葫芦就是……就是银沥哥……”韩拾一声音沙哑,喉咙全是血腥的味道,仿佛在强行唤醒前世记忆的过程中咽下了无数血泪。 “是你……是你用并蒂扶桑和神骨造出了他?!”韩拾一这一刻才意识到,银沥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然而就在他的对面,夜浮光正气息微弱地看着他:“太迟了,本来我不愿让他知道的,但如今他全都知道了。” 夜浮光没想到取阴补阳的反噬作用来得如此之快,他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必须在魂识进入混沌之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一嘱托给韩拾一。 “现在愿意与我合作了吗?”夜浮光问他。 “……我考虑一下。”韩拾一答道。
第214章 剔骨1 · “认主?”韩拾一从石棺上跳了下来。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盘是什么时候回到他体内的。不久前,夜浮光强行挖出他的真身,破开里面命盘,释放了小乞丐的前世记忆,以至于现在他心脏的位置仍旧剧痛无比。 他捂着胸口问:“你是说,五万年前你将复刻后的长生渡迁入了银沥哥体内,而二十八年前由于长生渡的认主属性,在感应到你的魂气在我魂体内之后,长生渡在银沥哥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调动了因果,这样我才得以出生的?” 众所周知,神明自己炼化的神器、自己驯服的神兽,都会产生强烈的认主之情,一旦认主成立之后,神明与自己的神器、神兽就会缔结出一种难以割舍的关系。 “没错,当初我将长生渡的法场迁入他体内,目的是为了护他周全。但随着他成长,长生渡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他从小就与这股力量一同长大,可能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实际上长生渡正在影响他的行为,左右他的想法。” 取阴补阳的反噬作用正在进行当中,夜浮光面容略显憔悴,继续解释道:“八百年前,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我在神墓神魂俱灭,试图切断与长生渡的。” 只是当时很不巧,夜浮光刚好遇上了弥胥,得知弥胥在打长生渡的主意,就更加坚定了夜浮光神魂俱灭的想法,他不想银沥的身世被人知晓,更不愿看见他成为所有人争夺的武器…… 于是他借此机会,当着弥胥的面,毁了自己的肉身和神魂,将所有关于长生渡的秘密都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夜浮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就算此刻周身的法力正在外泄,也丝毫不影响他作为神尊的姿态:“但我没想到,我炼化后的长生渡会有如此强烈的认主属性,以至于我只有一抹残魂在你身上也能被他利用到极致,十年前,长生渡的目的是杀了你,复活我,但我了解银沥,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这么做……那个时候,他希望活着的是你。” “呵……你倒是坦率。”韩拾一没忍住嘲讽了他一句,这一世的他已经不是五万年他跟在夜浮光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孩了,他说话夹枪带棒,丝毫不给神尊留面子,“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讨厌你,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居然把我的真身都挖出来了,夜浮光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你对我有成见,如果与你讲道理,你肯定不愿意听。”夜浮光指了指他的心脏位置,略带惊讶道:“你的真身,是用妙尘给将军的玉佩所造?” “嗯,幽谷鬼神的手笔。”韩拾一用手一抚,那半块裸--露出皮肤的玉佩被他按回了心脏位置深处,皮肤和肌肉瞬间愈合,看上去跟没受过伤一样,再也看不见任何玉佩了。 “挺好的,这枚玉佩有灵性,与你有缘。” “呵,你费了那么大心思千辛万苦恢复我前世的记忆,目的到底是什么?”韩拾一这人没什么耐心,也不想跟情敌虚情假意地寒暄,只想尽快切入正题。 夜浮光摊开手心,上面赫然躺着的是一颗闪烁着红光的沙粒——那是银沥的命盘。 “什么意思?”韩拾一神情僵了僵,并没有伸手去接。 夜浮光依旧面沉如水地看向韩拾一,说道:“我需要你将命盘还给银沥,将长生渡引到我的身上。” “为什么?” “八百年前一死了之都没能办成的事情,这次我想再试一次。”夜浮光站了起身,拂尘一扫,一红一蓝两道法阵展现在他面前:“现在,我会将‘死生往复’阵传给你。” 韩拾一抿着唇,他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因为银沥相信你,而我相信他。你如今法力也算上乘,能撑得住这个阵法,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银沥就能摆脱长生渡的影响,今后不必再认我为主,只有如此,他才能够彻底自由……” 夜浮光顿了顿,目光飘远了些:“曾经我答应过他的母亲妙尘,让他当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次我不想食言。” 韩拾一艰涩地咽了一下喉结,思索再三,他答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银沥。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不想再像五万年前那样自作主张地为他选择永生不灭的命运,这一次对调长生渡和命盘,一切都要看银沥的意愿。” “如果他不愿意,你当真不去做?”说到这里,夜浮光毫无波澜的情绪竟然泛起了涟漪,“你明知道长生渡留在他体内,迟早会将他的魂识吞噬!如今命墙倾塌,三界陷入了恐慌之中,长生渡必须从他体内释放出来修复命墙,长生渡是我炼出来的,只有我可以承受他的反噬,将长生渡迁入我的体内,再合适不过。” “夜浮光!你别以为当了他的师父就有资格给他安排好一切,这不是师父,五万年来你隐瞒了他多少?你以为对他好,实际上他一无所知,你不过是在虚情假意地感动自己罢了!你有尊重过他吗?”韩拾一再也不想以礼待人了,直接放声大骂:“所有都是你安排好的,我们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直到今日,作为你唯一徒弟的银沥,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你觉得你尊重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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