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明总觉得他望向宫殿的目光太沉太沉,有心打个岔,便故意道:“委委屈屈站这儿就走不动了,你怎么跟村口哭坟的小寡妇似的。” 陆昃:“……” 良久,陆昃才不咸不淡地骂一句:“逆徒,这是你大师兄的墓。”
第六章 6 楚休明哑然。 他原本以为,这座冢占了一整座山,地表也规模浩大地建了一座宫殿,或许是模仿逝者生前起居住所而建,处处都体现着他位师父寄托的哀思。 想来棺椁里躺着的不是祖师前辈,就是至交好友。 但他大错特错。 这座冢的主人竟然是世人口中堕魔叛师的长生剑仙邬如晦! 楚休明甚至能感受到,宫殿深处传来一股极阴极寒的气息,倘若任由它扩散开来,恐怕比方才的雪山还要寒冷得多,灵力流转并三魂七魄都能冻结,但那气息却被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法凝成一团。 这样的大手笔,除了保冢主尸身不腐以外,楚休明想不出别的解释。 楚休明震撼到了极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看止步于此的陆昃,再看看穷尽心思打造的宫殿,重重迷雾之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仍从识海深处感受到一腔浓浓的悲哀。 楚休明绞尽脑汁斟酌半天,才谨慎地问道:“大师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昃神色不见变化,嗓音却彻底哑透了:“天之骄子,品行兼优,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他没有用“曾是”,也就是说现在仍是……? 倘若传闻是真,长生剑仙真如世人所言堕魔叛师,休祲剑仙身为正道第一人,出手清理门户是理所应当,但毕竟是从小抚养长大的大弟子,连陆昃自己都亲口承认,四名弟子之中,唯有长生剑仙是他亲手抱回去的,入门考核都免了,感情深厚非比寻常,自然也会痛心非常。 楚休明又觉得自己懂了,可惜他并非亲历者,吭哧半晌,只能道一句“节哀”。 陆昃忽然道:“有朝一日,我会亲手撕开这颠倒的阴阳,把他接回家。” 楚休明蓦然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暗潮翻涌,往常清明的双眼都仿佛要蒙上一层阴郁至极的血色,呼吸不由得一窒。 似乎是察觉到了情绪的外露,陆昃闭上眼睛,极轻极轻地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好了,走吧。” 楚休明讶然道:“这就走了?” 陆昃仿佛已经完全从方才那令人暗暗心惊的状态中走了出来,唇角微微一挑,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你还有话想对你大师兄说?” 楚休明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他就在里面对吗?我觉得……你很想他,不去看看他吗?” 陆昃又笑了一下,转身,淡声道:“不必了。” 楚休明跟在他身后,穿过那层无形的屏障,眼前景色骤然一变,他们又回到了荒凉的山顶。 与此同时,好像有一阵看不见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识海,楚休明不由自主地将方才扫墓的记忆重新回顾了一遍。 陆昃和他来给长生剑仙扫墓,陆昃只倒了一壶酒,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而他除了询问冢主身份,从头到尾没再说过一句话。 下山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陆昃:“休明,一路奔波累了吧,再撑会儿,山脚有个避风的山洞,到时候去歇歇。” 楚休明精神饱满地道:“我不累,可以不用休息。” 论修为,他是半步金丹,一整个月不合眼也没事,陆昃便不坚持:“行。” 路上,楚休明一直在偷偷地瞄陆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昃笑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楚休明心思被戳穿,吭哧了一下,才问:“你真的是休祲剑仙?” 陆昃:“是啊。” 若说之前楚休明还半信半疑,白毛山走一趟,见识了重重阵法封锁之下的坟冢后,他已经有八九分信了。 楚休明又问:“你之前说的,收我为徒是真的吗?” 陆昃略显散漫的笑意微微一收:“如若你愿意,那么便是真的。” 楚休明有些恍惚:“为什么是我?” 陆昃脸上又浮现出有些可恶的笑容:“我观你骨骼惊奇,将来必成大器?” 楚休明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深山老林里游荡,山中无日月,我也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亲人有谁,从何而来,该往何处去,因着魂魄有损的缘故,在结金丹这一关卡了许久不见突破,拳脚路数也都是在山里抓野兽悟出来的,不是什么能被人一眼相中的天才。” 他说着说着,神色沮丧起来。 陆昃:“休明,我问你,你从前想拜休祲剑仙为师是为了什么?” 楚休明不假思索道:“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剑,我想拜师学艺,成为下一个天下第一!” 陆昃颔首:“是了,英雄不问来路,倘若此时此刻你心中最响亮的执念是变强,那就遵循它,莫要着相了。” 楚休明一个激灵:“那……” 陆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所有疑云,在你登临更高一层境界之后,都会迎刃而解。” 楚休明仿若醍醐灌顶,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我明白了!” 他快步走到陆昃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弟子楚休明,拜见师父!” 陆昃笑眯眯地将他扶起来:“好好好,我们师门不讲虚礼,你师兄师姐一个个的都没个正经样,你这般郑重,为师反而不习惯了。” 楚休明呆呆地“啊”了一声,不仅休祲剑仙本人与传闻中的形象差异甚大,整个师门也是吗? “不过日后拜师礼还是要好好办上一办的,为师当下穷得响叮当,没什么能给你的,只能到时候替你好好讹一讹你那些个富得流油的师兄师姐。”陆昃很不要脸地道。 楚休明兴奋得脸通红,不是惦记他那些个富得流油的师兄师姐,而是:“二师姐麒麟大圣,三师兄璇玑仙尊,四师兄破月仙尊……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我来一线天的路上听了不知多少他们的丰功伟绩!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去拜见他们?” 陆昃摇摇头:“现在恐怕不行,你见了他们非但不能上前相认,反而得躲着走。” 楚休明眼里的光亮瞬间就熄了:“为什么啊?” 陆昃一本正经地道:“因为为师在装死。” 楚休明:“啊???” 他突然想起来,传说休祲剑仙弃剑归隐,正是因为亲手了断了最喜爱的大弟子邬如晦的性命,狠狠伤了一番心,以至于不再过问世事。 ……于是连其他弟子也一并不再过问了吗? 是怕触景生情,徒增伤悲吗? 楚休明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陆昃一瞧便知,长叹道:“你现在照照镜子便知道,对着一张哭丧脸有多愁人,为师一天到晚要看三张哭丧脸在我面前瞎晃,愁得我是头发都掉光了。” 楚休明信以为真,赶紧搓了把脸,挤出一个笑容,十分刻意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师父,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陆昃挑挑眉:“但说无妨。” 楚休明其实心里早就藏着这样一个念头:“我想去祭剑大典看看!” 陆昃再次微妙地一扬眉。 没等他说话,楚休明自己先心虚了:“也不是一定要去……” “可以去,”陆昃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有一事我很好奇,剑仙本人就站在你跟前,为何要千里迢迢去看剑,你这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楚休明眼前一亮:“那师父现在使一段剑法给弟子看看?” 陆昃背起手:“年纪大了,提不动剑。” 在楚休明失望的目光下,陆昃轻咳一声:“还是去看祭剑大典吧。” 补魂之事可以暂时先搁搁,反正不是他疼,这小子都不急,他急什么。 祭剑大典举办地点在北州赤墀峰。 与荒凉的白毛山不同,三座六合塔以众星拱月之势将赤墀峰围在中央,平日里前来瞻仰休祲剑的修士就不在少许,还有许多甚至就地开凿洞府悟剑。 陆昃带领楚休明走出六合塔时,瞧见的便是比一线天还热闹几分的盛景,别说是土包子楚休明,连陆昃自己都惊了一下。 祭剑大典最盛大的典礼放在休祲剑仙弃剑之日,也就是二月十五,如今已经过了,但赤墀峰来往人数压根不见减少,因为整个大典要办整整一个月,举目四望,黑压压一大片的修士仍聚在这里。 有的就地搭起擂台切磋比试,有的设下文斗茶酒局论道说法,有的抓准商机贩卖剑仙同款剑谱心法,以及六界名士都逃不掉的各式话本传记。 楚休明看得目不暇接,又想到比起那些不知真假的玩意,身边有个真货,顿时缠着陆昃要讲解。 “师父,那剑谱真的是你…休祲剑仙的吗?” “假的,给你五灵石能买一大筐,虽然不能保证本本不一样,但能保证本本练了都中邪。” 迎面走来一群参悟完休祲剑意回来的修士,还在激烈争论所感所悟,楚休明听了一耳朵,十分好奇:“赤墀峰顶上残留的剑意是怎么回事?” 陆昃顿了顿:“当年打完架留下的。” 楚休明追问:“什么架?” 旁人多嘴,听他们对话忍不住插一句:“自然是手刃邬如晦那厮,清理门楣之战。” 楚休明顿时闭嘴。 过了会儿,他绞尽脑汁才挑了个最无害的问题:“为什么画册里的休祲剑剑穗都这么花里胡哨?” 陆昃一笑:“休祲剑仙平日里穿的衣裳也十分花里胡哨,依我之见,太不稳重,不如我素净些好。” 楚休明兴致很高,陆昃便等他在山脚下随意逛逛,走着走着,发现前方人群正围成一团,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反正此地热闹多得是,并非每个热闹都要挤进去听上一听,陆昃原本想带着楚休明绕个道,没想到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什么!休祲剑仙要回来了?!” 楚休明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扭头看向陆昃。 陆昃摊摊手,无辜地道:“我不知情。” 楚休明松了口气:“应当是谣传。” 人群里也七嘴八舌地道:“每年都有人说休祲剑仙要回来,故事编得煞有介事,可剑仙大人连片影子都没有,尽是瞎说!” 那人仿佛成竹在胸:“这次是真的,我要是骗你们,天打雷劈!” 围观众人压根不信:“行,那你说道说道。” 那人压低声音:“我二叔是祭剑大典的侍剑弟子之一,今日刚好轮他值守侍奉。他说,破晓时分,天边滚着五彩朝霞,落在休祲剑身上如梦如幻,他瞧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就在这时,他亲耳听见半空中传来幽幽一声叹,亲眼瞧见休祲剑剑身一颤,竟是动了!天上地下,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能请动休祲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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