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定下的规矩之一,他没法逼迫所有吸血鬼跟他一样只吸动物血,这违背他们的天性。 可吸食人血,但需征得人的同意,且不能伤及性命。 人有时需要强大的吸血鬼帮助,譬如重大天灾、譬如野兽袭击,他们会回报以血液,达成一种互利共赢的交易关系。 他还定下过一条规则,人可以决定是否在行将就木时变成吸血但长生的怪物,同样的,需征得一名血族的同意,且那名血族对他转化的“孩子”,要负责到底。 这些规则起初运行并不顺畅,但只要他在,就能抑制住一切暴动因素,亲手处决掉一只只不听话的吸血鬼,最后终于将规则刻在了现存血族的骨子里。 察觉到身后有巨物靠近,希尔也未回头,拿了一旁的酒瓶准备喝。 伊莱在他身边绕了半圈,身形虽大却不失灵活,在狭窄的塔顶居然也不见其脚步慌乱半分。 希尔的唇才刚要触到那个酒壶口,便被另一只手拿了走,他的身子也瞬间离了冰冷的石板,转而落到熟悉的腿上。 “这什么?”伊莱看着那个酒瓶,凑近闻闻,闻着有点像鸡血。 希尔还未回答,伊莱又注意到他脸上的驮红,“你又乱喝什么?” “普通的血。”希尔说。 他把酒瓶自伊莱手中拿回来,“巫叔施了小术法,喝了有醉酒的感觉。” 伊莱不解,“酒有什么好喝的?” 他看向下边,就是因为受不了下面一群醉鬼才跑出来找小希尔,那些人还要拉着他一起喝。 “有人一块喝就好喝了。”希尔看着下边的喧闹说。 “但你一个人。” “我在跟自己喝。”希尔说。 伊莱还是不懂,但看着希尔平日素白的脸蛋粉粉的,尤其喝着喝着会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又有点不想阻止,安静地抱着看他喝。 伊莱见过不少醉鬼,无一例外,都伴随着夸张到极致的情绪,要么开心的要死,要么难过的要死。 他看小希尔,和他以往见到的不同,他看不出。 但他一口一口喝得可快,跟下边那些人一样,小希尔也要变成烂泥醉鬼了。 他们听力都极好,下面的人喝到兴头上,纷纷畅想起未来。 ——等打完了我要娶个漂亮媳妇! ——我要在城东开家油饼店,到时你们都要来捧场。 ——我啊,打算去北方会下雪的地方看看雪。 ——哈哈哈一个大老爷们真够矫情的你这人。 ——那我去南方看看海吧! …… 虽遥遥无期,希尔却也不免被他们情绪感染,“你呢?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真的能把那群坏蛋都消灭了,准备去做些什么?” 伊莱抱着希尔左摇右晃,“没想过,不需要想啊,等那群疯子没了,我就可以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继续走就继续走,想歇歇就歇歇,四处乱跑也好,窝在某个地方晒太阳也好。” 希尔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上一个画面,暮霭斜阳,无边无际的旷野峰峦,清河洌川,一头漂亮的银毛雪狼,如精灵一般在山河画卷间肆意穿梭。 不思过往,不念将来,无怨、无嗔、无悲、无惧、无恨、也无爱。 希尔抬头瞧了他许久,不知怎么地有点心生向往,甚至期望自己也是一头狼。 伊莱低头看他,“到时候你就在我背上。” 希尔一顿,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成了他的负累,他的自由不再完美无瑕。 他笑笑,“我不要,我喜静,不喜欢到处乱跑。” 伊莱瞧了他半晌,一时有些恍惚。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小希尔不喜静的,他才是那个喜欢漫天去开荒的浪漫勇者。 伊莱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找个安静的地方,有个小木屋能住人就行。那里最好漂亮,最好没人,只有各种各样不会说话的小动物,兔子、小鹿、山猫、小熊、野猪……” “为什么不要人?”伊莱问。 “跟人打交道太累了。”希尔靠着他肩膀,“如果这一切真有结束的一天,而我恰好活着,再也不当什么殿下,再也不见人了。” 这点伊莱倒赞同,反正他不是人,“那我呢?你的动物园里有我吗?” 希尔瞧他,笑了笑,“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当动物园园长,帮我管那些小动物。” 伊莱又想了想,看他表情变化,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也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希尔只是笑笑,没再回。 . 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其他,那天晚上,醉过去的希尔做了一个梦,很真实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棵不会动的树,却能看见一切。 虽自伊莱口中听过故事大概,但和自己亲眼所见感触又有所不同。 挨打的银狼,奚落的众神,肚子疼到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还要跟其他狼打架,因为打输了会死,打赢了就残忍地吞食自己的同类,在那个黑暗的方寸之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直到那年春分,银狼突然抬头看向了他,恶狠狠的,他看谁都是恶狠狠的。 没过多久他就变成了科尔瓦多的小王子。 银狼在撒旦的指导下,变成了小狗,掉在他的庄园内。 十二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短的很。 银狼在城墙上被天边银笼锁走,接受众神的审判。 侥幸逃过一命,却被锁在树底继续吃脏东西,偶尔还需要被迫“表演”供人取乐。 人形的伊莱靠在树干上,自下而上瞧着那群所谓的神。 一千年的时间也未将他的桀骜消磨半分。 “最好别让我有机会逃出去。”他说。 又闪过一些混乱的片段。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希尔在塔顶想象的那幅场景。 一头在山川湖海间肆意奔跑的银狼。 . 希尔自梦中惊醒,身边沉睡的人不知何时又变成了狼,蜷缩在他身边,脑袋轻轻搁在他手臂上。 拨云见日,他大致弄懂了这头狼施加在他身上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 他确实是一棵,很坏很坏的树啊。 虽非他本意,如今却似乎成了一切荒诞和痛苦的根源。 . 这头狼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他的存在承受了莫大的痛苦,由他来结束这一切似乎也无可厚非,或许也是命运对倔强灵魂的嘉奖。 事情原本很简单,下界,吃树,灭神,从此河清海晏。 伊莱也从此自由。 但他偏偏来早了,偏偏能“知”情却又不完全懂情,阴差阳错,那十二年间科尔瓦多赐予“小狗伊莱”的温情,于他们来说不过随手施舍,甚至本意也并非给他,却无端困住了他。 于是自由的精灵,也被人世间沉重不堪的枷锁牢牢束缚住,陷入割裂撕扯的痛苦迷茫不能自拔,踌躇犹豫不止。 他本该,完全自由。
第144章 “别害怕,我不会死,我永远都不会死。” 事情好像越来越顺利,原来也并非只有他们向神抗争。 都是有自由意志的生灵,被奴役久了总会发现不对劲,天灾陡增,祈神无用,神向世人所求反而越来越多,于是有勇敢的人提出质疑,不再信神。 万事都靠自己,遇水治水,遇火灭火。 愚公移山重要的不是结果,是态度。 起初只有一个,然后一群,慢慢一座城,逐渐扩散到一个国家。 这世间星星点点地已经遍布许多倔强的灵魂。 “难怪这么久了都没有来这边,估计他们现在也忙得很。” 忙着给那些忤逆他们的人类施灾。 趴在希尔腿上的小狗伊莱懒趴趴地敞着肚子,给希尔揉,话是对路西法说的。 “其实没有人阻止,神若不各司其职,胡乱作为,也会自己消亡。”路西法说。 无人阻止,信仰减少,神会更疯狂地往人间播撒邪祟,以期维持信仰,结果有二。 一是信仰回升,但不纯粹,邪祟污秽更多,恶性循环,一直到污秽把整个世界都破坏吞没,无人也无神。 二是倔强的人类不肯服输,神愤怒,趁着还有力量亲自下场灭世,和人同归于尽,后果一样,无人也无神。 但这并不是法则想要的结果。 “所以有了我和这个倒霉蛋是吗?”伊莱说。 路西法本想说不是,到目前为止,除了“他和耶和华的沉睡”属于法则直接作用,是这一切的启动程序,其他都是个体自由选择的结果,换个词就是,咎由自取。 比如众神选择背叛,世树封上帝,魔狼吞撒旦,才有了他们的死穴——希尔和伊莱。 但追本溯源,世界树之灵和魔狼之灵的诞生,似乎也是法则催生,是另一个关键的启动程序。 . 伊莱不等路西法回答,突然化作了人。 希尔也习惯性地抬了抬手,让他更好揽一点。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抱到了他身上。 “肚子不痛了?” 伊莱摇头,这次的肚子痛倒不是因为打仗,而是外出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座城,瞅见那里民不聊生,顺口把脏东西吃了。 “打探到那群坏人的行踪了?”希尔又问。 “在东方呢,东方有个神秘国度很厉害,那的人自己捣鼓出了‘炼气修体’,借名山大川的灵气,可以直接将外界的能量吸收到自己身体里为己所用,都不需要世界树。”伊莱说,“那些神不得吓死,全过去了。” 希尔诧异,虽听说过,却没想到是真的。 “这么厉害,那还得感谢他们吸引火力了。”希尔难得开了句玩笑。 “你也很厉害啊,你也是靠自己硬抢抢来的。” 希尔笑笑,只不过抢的过程多少带点苦涩。 “那他们打得过那些神吗?” “打不过。”伊莱直截了当。 “那就终究会回来。” 伊莱没回,这个事实两人心知肚明。 而且都知再回来就不是玩弄取乐,因为他俩也动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估计到现在,那些神才恍然反应要正视当初的乐子,并且除之以绝后患。 “想到办法了吗?”希尔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嗯?”伊莱没听懂。 “我是说,不吃大坏树的话,想揍又揍不过他们怎么办?” 伊莱垂头瞧他,神色难得迷茫,眉头都微微蹙起。 看起来这个问题也是困惑他许久了。 希尔笑,靠回去,眼睛盯着黑色苍穹,“要是真的不行,就把大坏树吃了吧,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揍他们一顿,揍双倍的,帮我的仇一块报了。” 伊莱许久没出声,“你不吃我了吗?” 希尔摇头,“吃不动,也累,吃完了还要打架,不想,我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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