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多丽丝的停留的时间,按照联邦标准时来看,全程应当三个标准时多一点。 这条来自那斯的信息是两个小时前发过来的。 来自裴希——[舰长你好,恕我在你百忙之中发消息打扰你。你当时离开那斯时有些匆忙和愤怒,我并没有来得及亲自送你离开,对此我感到有些遗憾。希望你在那斯的生活是感觉到愉悦和放松的,愿你有空再来,我将真正尽到我的地主之谊。][此外,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当然你可能对此知情,那么我将发誓我从未知道这件事。我们毕竟隔着很远,你一生可能也无法来那斯几次,对吗?][你若对此事不知情,我将告诉你。舰长,你的伴侣,余让,他住进了戒瘾中心,检测和他曾有过的治疗记录中,都显示出他体内拥有一些新型药物的成瘾症状。][对了,我特意发信息叨扰你,是想要向你要一个人。][那位从阿波罗号护送余让回那斯的驾驶员,浑身机械化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我希望他不是什么你非常重要的员工。][敬盼你的回复,裴希。]裴希的文字聊天方式非常繁琐,阿德加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提取出主要内容沉默思索了片刻。 他把关于余让进入戒瘾中心的消息转发给娜芮尔:[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的身体报告说含量超标,已经达到需要去戒瘾中心的程度吗?]娜芮尔没有及时回复信息的几分钟,阿德加内给裴希直接拨打了个星网电话。 电话没有被接通,阿德加内先收到娜芮尔的回信,她把余让身体检测报告数据发了过来:[按数据显示,并不至于。他离开时,身体药物浓度含量甚至不达你的三分之一,而舰长你几乎没有展现出什么成瘾症状。]阿德加内刚想打字,问说,有没有可能,并不是所有人的身体机能都能够和自己的相比较? 裴希的来电拨了回来:“舰长,很久没见。刚刚有些事情导致没有接到电话……” 阿德加内打断他的说话,言简意赅地询问:“你好,余让是怎么回事?” 裴希啊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默认他这个行为。” “什么?” “我两周前给你发的消息,没有得到你的回复。三天前,我作为他的朋友对他去进行了最后的人文关怀,他将是我们那斯近十年来,第一位申请安乐的患者。他很痛苦,我们希望他能得到解脱。” 阿德加内感觉自己大脑似乎铛得响了一下,一瞬间没有听懂裴希的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猛地转头看向飞船上时间,多丽丝时间流速比联邦标准时间要慢,他在多丽丝的一个小时相当于那斯的四到五天。 阿德加内盯着时刻表上标准时钟,看着秒数跳动一下,他如溺水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止不住地冰冷:“我质疑你们那斯的医疗水平,我现在在一个时间流速不同的星球,我会把他带到里德去治疗,请戒瘾中心的人迅速驳回这一申请。”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医治的疾病。” 阿德加内说着,放在操控盘上的胳膊突然肌肉鼓起、青筋暴起。 “我不允许。”他说。 “我不允许!”他咬牙重复。
第33章 33黑色小狗(五) 阿德加内怎么都理解不了,这于他而言不过是才分离几个小时的事情,分明几个小时前,余让没有表现出任何药物成瘾的症状。 更何况,他最不理解的事,余让若真的药物成瘾难以忍受,为什么不选择联系自己,或者联系娜芮尔也可以。 那斯的医疗水平若不行的话,他可以让娜芮尔为他治疗,也可以带他回里德治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需要要向戒瘾中心申请安乐,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治疗,绝对绝对不会让他有治疗不好的可能。 阿德加内觉得自己耳旁嗡嗡直响,裴希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他手指按住自己戴着光脑的耳朵,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迅速说道:“阻止他。” “拜托。” 裴希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像是隔着传音能力很差的液体,让他再认真也听不分明。 阿德加内把光脑从耳朵上摘下来,丢到操控台上。 两位护卫队的人诧异地喊了声他的名字,他躬着身子,垂着头,冷汗一滴滴冒了出来,咬牙回了句:“返程。 “你受伤了吗?我联系娜芮尔医疗官,安排你登舰后的检查。” 阿德加内低头,双手按压着耳朵,他听不太清周围人说话,耳鸣和虫子挥动翅膀的声音更加强烈:“回去,尽快。”他重复了一声。 驾驶员担忧地立即发动了飞船。飞船启动的声音让阿德加内感觉自己胸膛在剧烈鼓动着。 好一会儿,他抬起眼睛,这双新装的机械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一圈。 他竟然变得难以视物。 阿德加内低声喘息,汗水从他脸上滴落到操控面板上,周围人声嘈杂听不太清,他闭上眼睛,额头青筋涌现,沉声说话:“耳朵听不清人声,眼睛视物变得模糊。”他低声,“把症状发给娜芮尔。” 他说完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道:“让她选出一只优秀的医疗团队,跟我去那斯……” 阿德加内声音断了更长时间,他垂着头躬身一直没动,就在护卫队准备上前对他采取急救累措施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让李维准备一辆荷载二十人左右的超光速飞船,我带医疗队回那斯,他继续往我发的那个坐标跃迁……” “去把毒虫号的人抓来。” 护卫队的人紧张地看着阿德加内躬起来的身子,有一位准备上前,想让明显处在痛苦状态中的阿德加内平躺下来休息。 他手碰到阿德加内的肩膀,阿德加内像被虫蛰般猛地躲开,抬起大汗淋淋苍白的脸,险些直接拧断护卫队人的胳膊。 他扣在对方手腕上的手收回:“注意这个时候别碰我。” 他闭着眼睛,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最终彻底沉默了下来。 阿德加内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处在真空坏境中,再一恍神,周围又像是围绕满了形态各异的飞虫。 阿德加内艰难地忍住呕吐感觉。 大脑很长时间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剧烈而又无从诉说起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一度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他变成了草地上的砂石,那斯公共汽车上堆积的白雪,被丢弃在某颗垃圾星的垃圾。 他变成人类的某个器官。 ——失去了视力的双眼,失去嗅觉的鼻子,失去行动能力的手脚。 ——失去亲吻功能的嘴唇。 阿德加内牙齿咬住嘴唇。 在一种无法自我感知的坏境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他。 阿波罗号上的同事的声音。 他的父亲母亲。 外祖母说——今天讲豌豆公主的故事。这个豌豆公主啊,她即使睡在二十层的鸭绒毯上,但仍旧被毯子底部一枚豌豆弄得彻夜难眠,浑身淤青。 有人低声叹气地喊了一声:“舰长。” 阿德加内骤然抬起了头,他伸手抹了下自己脸上的汗水,手指在操控面板上摸了一会儿,摸到被自己随意扔下的光脑。 他缓慢地把光脑戴入自己的耳朵内,他眼睛看不太清楚,只能凭借感觉找到和余让的聊天框,拨打了一个语音电话。 对方没有接通。显而易见。 他轻轻地呼吸了片刻,又拨打了一个过去。 仍旧没有接通。 他却在未接通的响铃声音中,呼吸缓慢平静下来,他轻眨了两下眼睛,眼前看见的东西总算勉强能分辨清楚是什么。 他缓慢地在聊天框中打字:“余让,拜托。” 他不想要道德绑架任何人,但他确实是在连续两次得知余让出事时,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失控。 他能够接受余让离开他,能够接受这个人在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地方,好好的生活。 但他不太能够接受对方的死亡,尤其是非自然死亡。 他也不知道他要拜托余让什么,定对方此刻应该看不到这些信息。 隔了好一会儿,他略显迟钝地给娜芮尔发消息:[连续两次,我因为余让而产生严重的身体失控,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好吗,刚刚护卫队的人说你好像受伤了,余让怎么了?]阿德加内疲于与人详聊,只简单告知余让因病申请安乐,在娜芮尔明显惊讶的回复中,再没有回话。 他低头看了会儿光脑的虚拟屏幕。 隔了许久,无法自控般地伸手再次点开了和余让的聊天框,他并不算多专注,缓慢而又粗略地翻完了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记录翻完时,小型降落飞船已在阿波罗号的悬板上降落。 娜芮尔带着一队医疗员在悬板上等候,李维也带着人停在一辆小型超光速飞船前。 驾驶员把搭载阿德加内的飞船舱门打开,阿德加内沉默地走了出来。 娜芮尔和她的医疗团队立刻拿着身体检测设备上前,娜芮尔一边询问阿德加内的症状,一边在手中资料本上记录。 阿德加内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虽面色仍微白,但站着的身形笔挺,脸上表情也冷峻严肃,他沉声回了两句话,抬步往前走,步子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 却在往超光速飞船方向走的第六步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他膝盖弯曲,险些摔倒,娜芮尔眼疾手快用力搀住了他的胳膊,撑着他的体重,不让他在无数双眼睛下摔倒。 阿德加内低垂着眼睛,苦笑:“不太好。” “我不太好。”他说。 娜芮尔面色立刻严肃:“立刻跟我去医疗室做详细检查,你现在更不应该进行超光速跃迁。” 阿德加内又道:“我想到余让,就不太好。”- 娜芮尔一路上坚持认为,阿德加内应该率先处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认为一家戒瘾机构,不可能对余让采取安乐手段,根本没有达到安乐指标,绝对不可能。 联邦近几十年来因病选安乐的数据都屈指可数。 阿德加内坚持先来那斯,等一行人低调落地,再在裴希的带领下来到一家偏远的戒瘾中心。已经是阿德加内收到裴希消息的又半个月后。 娜芮尔进入戒瘾中心后,提取了余让的治疗和诊断报告。 看见满目数字超标的红字皱了皱眉头,资料上写,患者入院之后接受了各种方式的常规治疗,但最终都以患者无法忍受而告终,半个月前,患者已难以进食和喝水,患者多次表达痛苦无以忍受。 娜芮尔觉得这份病情太夸大,她上次见余让时,对方虽然仍旧瘦削,但一切状态很好,她不相信自己的诊断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她不解地拿着医疗报告来到余让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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