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重就轻,这便是交谈的艺术。 其次是詹先生人老了,人老了,又生了几场大病,脑子就不如年轻时活泛精明,很容易被情感打动。 “可怜他不孝,还连累他母亲,我为他一夜白头。” 这句话似乎有所触动,老人凝起浑浊的眼眸,观察了一下孙迟鹏,一个四十出头西装革履的人物,果真浓黑的鬓发间掺了几分白,好似墨水染了风霜。 看上去都跟他这六十好几的人,一样衰老了! 哎真是人不孝猖狂,拖累父母,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犯错自然有法律惩罚他,可我毕竟也老了,怕看不了他几年。他又吃不了苦,希望詹先生你怜惜我一腔爱子之心,行个方便。” 如果孙迟鹏一上来就请求,给他儿子大开绿灯,老人绝对不会同意。 他已经从监狱长的位子退下来几年了,新的监狱长体面无私,跟他没什么交情,渐渐的他就淡了这些人情往来,偏偏!孙迟鹏铺垫了许久,提到了他留学在外多年未归的儿子,把他恭维得舒舒服服了,又唤起了他一片思亲之情。 是啊二十年是有点长了。 孙楠宸出来都四十岁了,连一个婚都没结。 一个孩子不能在父母面前孝敬,本身就是不孝,法之外还有情,还有理……年轻人打架也不算什么,一时冲动,如果这认罪态度好的话,稍微行一点方便也并非不可…… 看出老人的动摇,孙迟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他选择见好就收。 “詹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改日再来探望。”言下之意,请好好考虑。 “这些水果茶叶……” 老人盯了一眼刚想说“不用,请带走吧。” 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孙迟鹏迅速截断:“詹先生您好好养病,这些水果茶叶都是我在门口买的,也不值几个钱,您就笑纳了吧。” 等人走后,老人考虑清楚了,他目光落在那严严实实的茶叶盒和颤颤巍巍的水果篮上。 他的老伴推门走进来,笑着说:“说不值钱我还以为是谦虚,没想到是真的,这果篮在门口60一提,茶叶也是,200一盒。老詹啊你说你一辈子清廉有什么用,儿子读书的学费都是我找亲戚朋友借钱攒的,别人也当你清廉,送个礼都不敢超过500,你现在又退下来了,更加没有力量了,逢年过节连礼物都没有了……” “你懂什么!”老人乍然喝道,吓了妻子一跳。 孙迟鹏那样的人精,都调查到他有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儿子,怎么可能调查不到其他事情。一个浑身上下无懈可击的枭雄人物,常年登上财经报,怎么可能真的会给他送寒酸的水果茶叶。 老人掀开白色薄被,不需要旁人搀扶,动作缓慢地下了床,他试探性地拿起顶端的几个新鲜水果。 这些水果是应季的,还是江州本地郊外种植出品,稍微一闻气味就能判断出,确实不值钱。 当他拿起几个水果,就发现了“冰山一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满满一提果篮,除了上边几个掩人耳目的水果,下边全是粉红色的现金钞票,塞得满满当当又不过分夸张。茶叶盒再打开,里面确实是装帧精美的一包包茶叶,可茶叶盒底下,是一张没写金额、抬头是银行的支票。 “……”老人的脸庞凝固了一瞬,克制许久才压下狂跳的心脏,而他的老伴儿早已经抽气连连。 老人苦笑连连,心动又叹息。 想到孙迟鹏改日还要来,他想也没想,索性不再掩饰自己,心甘情愿上了这艘贼船。 装了一辈子,成功骗得过外人,却骗不过自己内心。 — 孟冬臣进监狱那天,正午艳阳高照,阳光灿烂。将他的影子拉长。一辆巴士车停下,有人专门来接他,那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警官,身上的制服笔挺,仔细核对了他的身份信息后,十分热情地敬了一个礼:“孟先生是吧,您的导师和小江先生都提过您,我姓张,名如英,是监狱长派我来的,这段时间就让我跟随在您身边,辅助您的课题报告……” “辛苦了小张警官。” 孟冬臣跟他握手,“别用敬称称呼我了。”两人年龄差不多大,却您来您去,令人忍俊不禁。 张如英年龄也不大,握了个手很快原形毕露,“孟先生,我虽是被派过来的,也阅读过您发的邮件申请,可是我至今还是没搞懂您的研究课题是什么。” 不仅他没搞懂,监狱长审批时还亲口斥了一句“胡闹”,蓝泊山监狱里的一群囚犯也没搞明白,他们趁狱警不在,背后公然说小话,“研究什么课题,我们是研究对象,好家伙现在囚犯都没人权了,把我们公然当动物园里的猴子吗?” “听说是一个有导师靠山、朋友是名人、老爹是外交官的有钱学生仔,可能会将我们的人物事迹写入采访稿,不是发表学术论文就是自费出书。” 众人皆惊:“……行啊,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孟冬臣还未进入蓝泊山监狱,已经在狱警和囚犯当中引起了一小批轰动。他目前人还没上山,站在太阳底下闲聊。 被询问到什么课题时。 因是第二次解释了,他轻车熟路:“一个走进那些监狱犯人内心世界,关于人性和犯罪行为的探讨,一个目前社会上比较另辟蹊径的课题,你可以把我当成一名记者……”孟冬臣语气深沉。 “哦哦哦。”张如英似懂非懂,他想了想还是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其实孟先生,你接触过后,会发现犯人的内心世界没什么好走进的,他们品行恶劣,满口谎言。” 他们这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人间罪恶,如同一堵围墙,未进入之前难免充斥着许多想象,进入之后朝夕相处下来,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我到时候可以审核一下您的采访稿吗?”张如英试探道:“是这样的,我们监狱也是有一些不能提及的地方,如果在外界曝光,会被人摸索清楚警务系统,给人可乘之机,这是一个流程……” 孟冬臣:“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过我这一研究课题,跟treasure约定好了联合撰稿,刚写好后可能要找他过目一下。” “小江同学也有参与?”年轻的小警员忽地兴奋起来,“到时候请务必让我第一时间欣赏、咳,审核。”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孟冬臣来的这一天不巧是探监日,他所在的大巴车坐满了许多沉默寡言的乘客。 巴士车行驶过程中,浓荫夹道,风景十分秀美,今日温度尚可,车内洋溢着闲适的氛围。蓝泊山监狱临湖靠山、天鹅振翅飞舞,早在上个世纪就存在了,一路经过青翠连绵公路,过了哨所、警署、山脚下的加油站还有几座旅馆,慢慢往山上驶。 这座监狱还有过一段传奇经历,据说在上个世纪江州市遭遇炮火洗礼时,蓝泊山监狱因为远离城市,反成为一片逃难人聚集的世外桃源,炮火无法波及。哪怕有敌人冲上山,那些身带枷锁的劳改犯,也勇敢地拿起武器御敌,可谓是“民风彪悍”。 在来之前,孟冬臣看过地图,这附近的地形属实有些复杂。 你也别说,正是这地形复杂,上个世纪才能跟人在树林里你来我往疯狂打游击。 一路沉闷,孟冬臣打量乘客,发现一位中年妇女叹气连连。她叹气声太大,苍老的眼神又忧郁,吸引了旁边人注意,“这位婶儿,你怎么了?” “好妹子,每月一次的探监日,你莫要带情绪。” 虽然说每个月一次探监机会,可愿意去探监的,说明家属对监狱里的囚犯还有几分感情牵挂。真没感情恨不得断绝关系,一年到头都不会去见上一面,更不会出现在这辆巴士车上。 在巴士车一些乘客看来,这一个月一次的见面机会,交谈时长也就半小时到一个小时,要好好珍惜。 再一次见面,就是下个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烦心……” 一问一答间,中年女人自然地开启话匣子,“我情绪郁结,还不是因为我那该死的不孝子,过年期间我心疼他一个人,探监时给他带了一盆饺子,他跟我说,我煮的饺子没有监狱里的好吃……他还说,他在监狱里工作几年已经攒了两万块钱了,硬生生把我气笑了,真想数落他,早知当日何必当初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是什么意思? 妇女这番话,引起周围几位邻座乘客的好奇心,“你儿子是怎么进去的?” “他啊当初好逸恶劳不愿意工作,每天晚上去小偷小摸,现在进去了,终于知道要通过劳动才能赚取钱财。天天在牢里踩缝纫机还不亦乐乎,探监那日还问我,妈,你佩戴的口罩是哪个工厂的,搞不好就是我和狱友代加工的,看他一脸自傲,可以被他气死……” 其他人也被逗乐了。 “我儿子更过分,他本来可以减刑提前出狱,我们都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了,结果一问才知道,他根本没去申请。” “我们拼命骂他,他居然说,为什么要出去,外面人情社会复杂,还是监狱里的人虚头巴脑关系简单,他就喜欢在里面,还跟我们说‘监狱里到处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才不想出去’,他爸被气晕好几回……”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另一名乘客破口大骂道:“我女儿也差不多,可怜她江大毕业,当年高考难度不低,她很争气地考了全市第十,我们都为她感到高兴。可到头来,读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全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其他人来劲了,连前座几个假装看风景的人都纷纷竖起耳朵。 “什么!?江大毕业,这可是顶级名校,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沦落至此?” 提起江州大学,其他人眼里流露出艳羡的神采,江大的含金量有多高呢?他们家里要是能出一个江大学子,祖坟铁定冒青烟了。 这劲爆程度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本该一毕业就走上人生巅峰的高校毕业生,一朝沦为铁窗泪中阶下囚。 “她哎……她给老板做假账的事情暴露了,警察问她怎么回事,她回说一时鬼迷心窍,都怪老板忽悠她,说就改几个数字,一些东西弄不清楚就粉饰一下。当时一群经侦闯入公司,把她和她老板一起带走了。” “哎所以说得守住底线。” 这故事听得人唏嘘。 孟冬臣默默搜集素材,他记下后,合上笔记本。 一个回头,他注意到了一个看上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对方脚下堆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这引起孟冬臣的好奇心。 他探头过去道:“这位叔,你是第一次探监吧,按照规定,这些东西是不能带进去的。” 孟冬臣好意提醒,实际操作上,这些东西狱警都要检查过一遍,符合规定的才允许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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