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门被他气势汹汹地关上,那些军汉目瞪口呆,望着暴雨中的叶长洲,一个个再不敢起戏弄的心思。 叶长洲撑着伞,冷脸看着那些汉子,威仪赫赫怒斥道:“看什么,都滚回去!” 那些汉子被他一吼,最后的胆子也吓没了,连忙作鸟兽散。 破败的院子顿时只剩下叶长洲一人。暴雨中,他抬头望天,满心凄凉:靠墙墙倒,靠屋屋塌,他娘的,既然谁都靠不住,那就靠我自己!叶长洲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西院,径直往主殿而去。 西院,偏安一隅的刘忠奇远远听到暴雨声夹杂着士兵们的哄笑声,坐起来好奇地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他身边的胡女睡意朦胧地一把勾住他脖子,娇滴滴地道:“管他呢,睡吧!”刘忠奇又躺下,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却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完全被暴雨声掩盖了。 叶长洲回屋取了羊角灯,一手提灯一手撑伞,冒着暴雨出门去寻杨不易。走到破神庙大门口,门外庆安国守卫拦住他,冷脸问道:“下着暴雨,殿下要去哪里?” 叶长洲连忙道:“我的贴身下人不见了,我去寻他,还望贵使通融一下。” 那守卫见叶长洲提灯撑伞,一个随从都没有,冒着暴雨还要出去,这副凄惨的样子哪像个皇子,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公子哥都比他体面,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这异国皇子要冒雨去寻人自讨苦吃,守卫当然不会拦着他。守卫甚至还在脑中幻想着异国皇子流落街头,浑身被暴雨淋湿,凄凄惨惨焦急寻人的样子。他看着叶长洲,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让开了路:“殿下请吧。” “多谢!”叶长洲冲那守卫微微颔首,冒着狂风暴雨消失在夜黑中。 “切,倒霉蛋!”那守卫望着叶长洲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 他正要转身,突然只听“嗖”一阵破空声,脖颈一痛,竟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那守卫惊恐地捂着脖子,鲜血顺着他的手直往下流,随即,他像截木头般,直愣愣地倒在了雨水中。
第132章 重逢暴雨中 倾盆大雨夹杂着呼啸的狂风,将雁鸣城街头吹得一片凌乱不堪,道路两旁的树被风刮得乱摆,时不时有树枝被吹断裂掉在地上。狂风卷起满地树叶和垃圾,撕碎了商户的布幌,揭净了墙上的告示,像毁天灭地的恶魔般嘶吼着,呼天抢地疾走,四面八方乱卷。一声声惊心动魄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撕扯开漆黑的夜空,发出摄人心魄的白光。 暴风雨中,叶长洲走得十分艰难,伞早就被那狂风吹走了,手里的羊角灯也被刮灭了。浑身湿透,脸青嘴白顶着狂风暴雨固执地往前走,头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脖子上。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抽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叶长洲心里憋着一股气,人人都道他跌入谷底坠入深渊,人人都道他是无人问津的质子,常辰彦看不起他,连最低贱的罪奴都敢羞辱于他!叶长洲偏不认命,偏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不公的命运斗,与所有胆敢轻视他的人斗!哪怕最后战至孤身一人,他都不会退缩半步! 他瑟缩着,固执地迎着狂风暴雨而行,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搜索杨不易。他将街头能藏身的地方搜了一个遍,货架子底下、街头拐角、破马车底部……都没有杨不易的身影。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浑身湿透的叶长洲狼狈不堪地翻找着,时不时从角落里蹿出几条野狗野猫,也是匆匆跑过街头就消失了。 雷鸣电闪中,叶长洲冷得直打哆嗦,被狂风吹得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继续前行。身子被冻得麻木了,两只脚麻木地迎风往前走,除了雷雨声,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找到杨不易,带他回去。 这场暴雨下得异常激烈,叶长洲不知寻了多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抱着双臂可怜兮兮反复被暴风吹得后退,又固执地逆风往前。他已有些神志不清,半眯着眼,苍白似纸的脸上挂满雨水,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突然,“啪”一声巨响,闪电劈断一棵大树,巨大的树干轰然倒在他身前三尺之地。若方才叶长洲再往前一步,他就被那树干砸中了。侥幸死里逃生,叶长洲却只是愣了一下,麻木地绕过树干踉踉跄跄继续前行。 这场暴雨似永远不会停息,茫茫天地间似只剩下自己。叶长洲不会放弃,因为他知道这疾风骤雨的街头某个角落,瑟缩着一个孩子,他满心恐惧,等着自己带他回家…… 这个念头支撑着叶长洲,冻得似冰块一般,还是固执地一直往前走,走到精疲力尽,走到呼出胸口最后一口热气,随即径直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的胸膛又冷又硬,叶长洲瑟缩着茫然抬头一看——眼前的人一袭玄色劲装,手里撑着一把大黑伞,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趁着闪电撕扯出的惨白光芒,叶长洲看清了那人的脸:白皙俊俏的脸,深邃硬朗的五官,英武霸气的身姿。只是那一向明媚欢快的眸子,含着的深深的哀戚。那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叶长洲,脸上神情忽喜忽悲,多情的眼眸闪烁着微红的泪光,一眼万年,望穿秋水,恍如隔世。 “呵,薛凌云……你来了……”叶长洲惨然一笑,虚弱地呢喃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倾,额头靠着那人坚实的胸膛,轻轻闭上眼睛。 这一刻,叶长洲什么都不想了,常辰彦、士兵、悔婚、羞辱、杀人,都跟他无关了。他只想在这可靠的胸膛靠一靠,歇一歇……好累,好冷,一步也走不动了…… 黑暗中,薛凌云被雨水淋湿的大手有力地扣住叶长洲后脑,将他死死压在自己胸口,似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血肉里,永远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呵……好累……”叶长洲靠着薛凌云的胸口,无力地吁了口气。那口撑着他不倒下去的气散去,心里一松,身子一软,旋即失去了意识。 闪电湮灭,薛凌云将伞递给身后的栾清平,一把搂住叶长洲冰冷软倒的身体,矮身下去将他横抱在怀。 栾清平为二人撑着伞,看着薛凌云怀中瘦弱不堪、浑身湿透的叶长洲,他满心惶恐,颤声喊道:“殿下!” 叶长洲头靠着薛凌云肩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唇冻得乌紫,浑身上下只剩心窝还有一点热气。若不是遇到薛凌云,他将会神志不清地一直在暴雨中走下去,直到冻毙街头。 薛凌云紧紧抱着只剩了一口气的叶长洲,眼里蕴着温柔和悲伤,目不转睛看着怀中人,热泪止不住地流,滴落在冰冷的雨水中,消失殆尽。 这是大盛天子的皇子呀,尊贵的十六殿下昭郡王,他薛凌云用命去爱护的人,竟沦落到这般凄惨,叫薛凌云如何不心痛!薛凌云抱着叶长洲,两条腿似千钧之重,寸步难行。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叶长洲重逢的画面,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看到叶长洲这副凄惨的样子,薛凌云此刻若是能抽出手来,他一定狠狠扇自己几巴掌,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样的惨事。 凄风苦雨中,薛凌云浑身颤抖,在栾清平惊恐不安的眼神中,低头在叶长洲冰冷的额头落下一吻,泣不成声:“我的殿下,终于找到你了……我对不住你……” 他已不在乎栾清平如何想了,这是他薛凌云最爱的人。男也好女也罢,薛凌云此生唯有他叶长洲,除他之外,薛凌云谁都不要。 叶长洲闭着眼,呼吸微弱,没有回应他。无情的暴风雨肆虐着,吹不散阴霾和无尽的悲愤。抱着叶长洲冰冷的身子,薛凌云的心像是被千万根钢针扎着,刻骨铭心的痛深入骨髓。 再次低头,脸颊贴着叶长洲冰冷的额头,将心底最后一丝柔情给了他。抬头时,薛凌云的眼神已变得冰冷,蕴着深重的杀气。是谁害得叶长洲如此凄惨,那些伤害过、欺凌过叶长洲的人,薛凌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曾在战场杀人如麻,如今更不介意手上再多些人命。凝望着无尽的黑暗,薛凌云沉声吩咐栾清平:“走,寻客栈住下。” “诺!”栾清平红着双眼,大声应道。 薛凌云横抱着叶长洲,犹如抱着全世界最贵重的珍宝,再不舍他吹一丝风雨,经一点风霜。 当今皇子居然与煜王世子是一对,这事太过怪诞离奇,栾清平强压下震惊,为二人撑着伞,三人快步消失在风雨飘摇的街头。 这场暴雨下到凌晨方歇。雁鸣城一家客栈里,栾清平一袭劲装,端着一盆热水上了二楼,沿着长长的走道而行,到了拐角一间房门口停下来,单手端着盆子轻叩门扉:“世子,热水来了。” “进来。”屋中人轻声道。 栾清平推开门,将热水放在床边。薛凌云正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守着躺在床上的叶长洲。经薛凌云衣不解带地照顾,叶长洲终于从冻僵状态缓过来了。他穿着薛凌云的衣衫,躺在床上睡得深沉。 栾清平听说军中汉子常年在外作战,身边无女人,时日一长会耐不住寂寞,便找面相柔和、偏女相的伙伴解决需求,但那是逼不得已的法子。薛凌云和叶长洲,一个郡王,一个世子,怎么也不至于连女人都接触不到,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 栾清平家境优渥,从小学的是忠君爱国侠肝义胆,哪听过断袖分桃这等事。他昨夜看见薛凌云亲吻叶长洲,吓得不轻,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殿下好些了么?”栾清平站在薛凌云身边,脸通红,不自然地望着沉睡的叶长洲。 “体温恢复正常了。”薛凌云一双眼睛再没离开过叶长洲的脸。他九死一生才逃到了庆安国,没想到不过才分离一个月,那人竟落得如此凄惨,瘦到形销骨立,与他在坞原时光彩照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天知道这些日子他究竟过得多艰难? “你去打探一下和亲队伍到雁鸣城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薛凌云看着叶长洲的睡颜,深邃的眸子杀气隐现,“还有,他的护卫和下人死哪里去了,刘忠奇呢?他怎能让殿下冒着暴风雨独自出来!” “诺!”栾清平抱拳应声,随即逃也似地离开房间。 走出门,栾清平也是悲愤难自抑,捏紧了拳头,心头窝火:好你个刘忠奇,你这侍卫是怎么当的!你若为殿下尽忠死了也就罢了;若你没死,老子找到你,定把你屎打出来! 栾清平怒气冲冲转身出了门,打听和亲一行人的下落去了。 屋里只剩薛凌云和叶长洲,望着叶长洲清瘦了许多的脸,薛凌云又是一阵挖心掏肺地疼。叶长洲睡得很深,发出细微的鼾声,躺在宽大的被褥里,显得更加瘦弱。 此时天色尚早,薛凌云干脆脱了外袍躺到床上。他刚在叶长洲身边躺下,那人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朝薛凌云,习惯性地抬头,熟络地等着薛凌云的胳膊伸到他脖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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