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晒得产生了错觉吧,林修竹心想。 他走进了居民楼,楼道里凉飕飕的,暑气一下子退了下去。 七八岁的小男生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也不好好走楼梯,一次跨个两三级台阶,就这么迈着大步上了三楼。 他敲了敲门,看不清脸的父母给他打开了门,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上山找小伙伴玩儿去了吗。 林修竹忽然想起来,他确实是准备去山里找小伙伴的,但不知为何就回到了家里。 “算了,既然回来了,你就看家吧。” 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拎上包、穿上高跟鞋,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一头卷发,跨上旁边男人的胳膊,准备出门。 林修竹还是想去找小伙伴,但既然爸妈交代了,他还是决定先留下来看家。 明明是中午,屋外照进来的阳光看起来却像是黄昏,放在鞋柜上的小风扇摇头晃脑,风扇上方的猫头鹰挂钟的钟摆也在一晃一晃。 真是个平和的午后。 小男生往沙发上一倒,回弹了两下才坐稳,一手拿起茶几上的西瓜,一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 千禧年前后流行的大脑袋电视机屏幕白光一闪,画面突然亮起,画质却并不清晰,屏幕里的人都模糊了面容,只能看清眼睛和嘴巴的色块。 电视里不知在播放什么节目,伴随着滋啦滋啦的杂音,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传了出来。 “欢迎来到云槐镇,这里有美丽的自然风景,特别的民俗文化,丰富的矿产资源,一定会让您得到宾至如归的体验。” “欢迎来到云槐镇,欢迎踏上这片乐土,享受不被肉\体束缚的安宁。” “云槐镇,您灵魂的故乡。” 电视画面好像因为信号不稳而开始闪烁,并出现了雪花点,等恢复稳定的时候,本来色彩就不够艳丽的画面更是蒙上了一层灰白。 “下面播报本日新闻。” 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变得尖细,伴随电视里的杂音,让人很难分辨在说什么,字幕也模糊不清,工工整整的方块字好像变成了鬼画符。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全镇将有一百二十八名居民回归故乡,开始新的生活,让我们热烈欢迎回归的同胞。” 电视上出现了很多半身照,看上去和证件照差不多,但每张相片都被黑色的框圈了起来。 而主持人开始播报他们的信息。 “秦苗苗,【—消音—】年11月26日离乡,【—消音—】年8月12日回乡,曾于云槐镇第一小学一年级八班任学习委员,学习成绩优异。” “林大海,【—消音—】年1月20日离乡,【—消音—】年8月12日回乡,曾就职于云槐镇采矿二队,获得过劳动光荣勋章。” “苏梅……” “林晓静……” 伴随着主持人的声音越来越尖,电视画面上照片中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从还能看出是个人样的程度,逐渐扭曲成了一团混乱的色块。 林修竹本来是没耐心听这么长的新闻播报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就是离不开电视机,手里的遥控器也换不了台。 “林子豪……” “葛晨……” 一张张照片滑过,彩色电视逐渐变成了黑白色,信号也断断续续地,画面一闪一闪。 突然,主持人的声音变成了刺耳的嗡鸣,音调忽高忽低,那是警报拉响的动静。 电视上滚动的照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蓝底红字的画面,上面鲜红的“警报”两个字如心脏般在不断跳动。 “警报!警报!今日下午两点三十分,我镇将发生地裂灾害!请居民立刻转移到地宫避难所!” “请居民们不要贪恋家中财物,看管好老人小孩,有序撤离!” “警报!警报!今日下午……” 电视中的警报声响个不停,林修竹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急得在客厅里打转,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忘了点儿什么。 对了,他今天本来是要去找小伙伴玩儿的。 他新认识的朋友就住在山上,对方家里并没有电视,也不知有没有看到这则通知。 现在距离预警的两点三十分还有一点时间,也许这点时间还够他跑去跟小伙伴建造的秘密基地,再把人一块儿带到避难所。 林修竹在脑子里规划好了前进路径,憋足了一口气跑出门。 可当他打开家门,却发现原本安静的居民楼里不知何时全都是人。 所有人都着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赶往避难所,小个儿不高的男生在拥挤的人流中寸步难行。 面容模糊的人们惊叫着、哭喊着、呼唤着自己亲朋好友的名字,混乱、吵杂、拥堵,找不到出路。 林修竹奋力往有光亮的地方挤,可就在这时,预报中的灾难突然到来。 大地震动,用耳朵都能听到山上的土石滚落的巨大声响,人群开始尖叫起来,恐慌不断蔓延。 终于,有人跑出了楼道,在下一刻,单元门好像不存在了一般,不再拥堵,很快人们就狂奔着离开了这栋居民楼,林修竹也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可在外面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生机,而是一张巨大的嘴。 脚下的大地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吞没了在裂口之上的一切东西,建筑、植物、飞禽、走兽、人……无一幸免于难。 刚刚踏入光亮之中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裂缝,一脚踩空掉进了那黑不见底的深渊,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然而裂口不止一道,大地仍在晃动,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裂开的会是哪一块土地。 林修竹焦急地望向了小伙伴所在的赤崖山的方向,却发现那座山以山顶的巨树为分界点,不知何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一左,一右,宛若双峰,同源而生,却分阴阳。 从林修竹这个角度来看,右半边的赤崖山突然向云槐镇的方向倒了下来。 不对,倒下的并不是赤崖山! 他的脚仍踏在地面上,但天地在旋转,林修竹忽然意识到并不是山倒了,而是整片大地都像是煎鸡蛋一样被铲起来,翻了个面。 这个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头顶不再是天空,而是另一座小镇的景象—— 青砖黛瓦,古色古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种满了槐树,和充满重工业气息的云槐镇完全不同,自然而又安宁。 不,那也是云槐镇。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那也是云槐镇,是老一辈口中所说的槐树里的世界,是人们死后的归处,灵魂的故乡。 脚下是开裂的大地,头顶是奇异的小镇。 仿佛硬币被抛上半空,这一次,光与影、静与动、阴与阳、生与死发生了翻转。 脑子里出现了如同锁链断开的声响,记忆的闸门打开,他想起来了! 再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林修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亲眼见证过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的。 他也想起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追着小苗母女俩偷渡进了槐中世界,却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个属于二十多年前的混乱时空,还变回了七八岁时的模样。 那一年,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不属于人世的景象。 林修竹也想起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紧盯着赤崖山,果然又瞧见了本该刻印在他脑子里的熟悉身影。 明明隔着很远,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但不知为何,林修竹感觉他也在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 小苗带着自己妈妈回到了槐花乡。 多年不见,她也不知该跟妈妈说什么,而且现在还有一些事情要去找小伙伴商量,在安置好人后她就跑了。 守在山神庙附近的几个小童子看到小苗慌慌张张跑过来,就问她发生了什么。 “就是那个亡夫哥啊!” 这个称呼太洗脑,只听小伙伴讲了一遍小苗就记住了:“他跟着我进来了,我却没见到他人,他可能是跑去那个地方了。” “你是说那个怪谈?”童子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大概是被当成闯入者给拦截了吧。” “偷渡进来的也确实算闯入者吧?”小苗问,“这事儿要不要跟岁无君说啊?” 小姑娘话音未落,郁棠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枚彩虹风车。 “他怎么了?”郁棠盯着手里的风车,好像很随意地一问。 见到人都自己来了,小苗也不再纠结,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又讲了一遍。 “那个地方还挺危险的。”一个童子问,“小殿下,要不要我们几个先去把他接出来吧?” 那些口耳相传的异闻传说,不管有多少人信,只要有很多人知道,假的故事也会变成真的怪谈。 自打槐花乡跟人世有了更深的来往,调查局就把那些自己看不住、也处理不了的怪谈都被搬来了槐中世界。 怪谈多了,为了防止突发事件,调查局的人不仅特地在云槐镇设立了分部,还在槐花乡里安排了这个拦截偷渡客的怪谈空间。 那是由人们对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灾残存的记忆构成的空间,每天都会重复着那一天的灾难。 虽然是个难得温柔不伤人性命的领域怪谈,但被困在里头的人根本无法出来,只能等别人去找。 郁棠叫住了那几个准备出发找人的童子:“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睁眼,郁棠就出现在了赤崖山的山顶,他手里的风车消失了,外貌也变成了和山神庙里的石像差不多的年纪与穿着。 他二十年前就在这里,所以来到这个怪谈领域后也就变成了那时的自己。 他看到了正在阴阳反转的两个世界,又很快在慌乱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生的身影。 他看到了他。 而他知道,对方也看到了自己。 隔着时间与空间,他们再次四目相对了。 好像……有些眼熟。 郁棠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那些被他在睡梦中淡忘的记忆浮现在了眼前。 夏日,虫鸣,静谧的山林, 一个小男生拎着捕虫网闯入了他晒太阳的地方,并且用了很大力气将浅眠中的他摇醒。 男生还十分焦急地问他:“你怎么样?是在山上迷路了吗?饿晕了吗?你家里人在哪儿?需要人工呼吸吗?”
第24章 人世间 祂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地下宫殿。 安静,孤独,时间在此失去了意义。 祂将自己摊开,巡视着自己的宫殿,找到了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还在各个方位找到了九九八十一名童男童女少了头的骸骨。 头去哪儿了呢? 祂翻遍了地宫,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头。 于是,他决定出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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