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阿彰,在我太学童子学开办以来收录的众多小郎君小女郎中,也是很特殊的一位。为着他的入读,我太学、童子学不久前才清理过一遍。” “学里诸位学监、大儒、祭酒对他的看重,你们也都是尽知的。”学监道,“我不知道今日你们这事送上去,各位大儒、张学监乃至是祭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是……” 他一眼看过史磊,看过站在他旁边的黄、邵两位先生:“做好准备吧。” 学监说完,直接抽身离开。 学监似乎很信任史、黄、邵这三位先生的品格,哪怕近乎直白地驳回了这三位先生的求情,也全然不担心史、黄、邵三位先生,特别是史磊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直接发难。 但史、黄、邵三位先生却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 是错觉。 遍数整个太学,防守强度能够比得上童子学学舍的,也就只有各处太学秘地了。 为什么在发生史磊这件事以后,学监一直将孟氏阿彰带在身边? 因为学监就是在防备着他们。 就连现在学监直接离开,也不是他们就不需要防备了,而只是因为有别的看护孟氏阿彰的人到了而已。 史磊若真要对孟氏阿彰出手,其实也只有刚才学监带着他去东厢房拜见他们时候最简单,也最容易得手。虽然,史磊成功的几率也着实不会高到那里去。 被留在原地的史磊木愣愣地看着学监的身影远去,久久没有动静。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阵,才唤他:“史磊……” 史磊缓慢转身,对黄、邵两位先生露出一个笑容。 黄、邵两位先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反倒是史磊,他很快收拾了心情。 “是我连累了你们。” 因为他的一时恶念,黄、邵乃至是现在还在学舍里跟诸位小郎君小女郎讲课的蔡骏,怕是都得要再次历受学里的考察。 他说完这一句话,抬起双手来,在额前交叠,郑重地与黄、邵两位先生一拜。 是谢礼,也是歉礼。 前者,是在为黄、邵两位同僚的说情;后者,则是在为连累了他们。 黄、邵两位先生初时也想要避让过去,不受这礼,但他们瞥见史磊,又都停住了。 史磊是认真的,也是郑重的,若他们避让不受,反而才更叫史磊为难。 史磊站直了身体,抬起眉眼对黄、邵两位先生笑:“我在太学许多年,能与诸位同僚相伴相交,是我的运气,也是我的福分,多谢你们了。”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过半饷,又看了史磊一阵,确定史磊心头是真的疏阔明朗,清净无霾,也都笑了起来。 “这何止是你的运气与福分,也是我等的运气与福分啊……” “就是,我等在此相交相伴一场,未曾辜负彼此,何其的难得!” “说得对……” “对了,阿磊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可有去处了?” “去处啊,暂时还没有……且看看学里怎么处理吧,若是我还能留在太学里,便留下来,若是不能,那我便自归家去吧。” “不论是另择学舍教学,还是自归家去教导后辈,也都是不错的。” “这样啊……” 渐渐走远的学监将身后的动静丢下,只往前走。 到了张学监房舍外头,这位专门负责童子学的学监才抬手,叩了叩门扉。 “罗生吗?”张学监似乎已经料到门外站着的到底是谁了,直接就道明了学监的身份,“进来吧。” 罗学监推门走了进去,与张学监一礼:“张生。” 张学监手边的卷宗早已放下,这会儿目光直接看住了罗学监,问道:“你是来跟我说童子学那边史磊史博士的事的?” 罗学监心下苦笑,却是点了点头,又将史磊后来的表现跟张学监说道了一遍。 这一遍说起时候,罗学监的用词很是客观,只直接将史、黄、邵三位先生的反应说出,并没有投入多少情绪。 但等这一遍说完后,罗学监沉吟一阵,到底又抬眼,看向张学监的方向,开口道:“张生,史博士这一次反应确实是很不妥,但他已然明悟……” 张学监看着他,神色间喜怒莫测。 罗学监语气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却还是将他想说的话说完。 “史博士是不能再留在童子学、留在太学里的,但能不能……为他保留些脸面?让他能够体面地离开?” 张学监的脸色松动了些。 “你放心。”他道,“如果史博士真的诚心悔过的话,我们太学也不会太过严苛。” 罗学监松了口气。 他拱手,对张学监深深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罗学监的身影退出去,张学监沉默半饷,还是叹了口气。 少顷,他收拾那稍显复杂的情绪,敲响了手边的小钟。 沉默的钟声传开去,很快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耳边。 “张生?”祭酒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学监将罗学监来禀报的事情跟祭酒又说了一遍。 祭酒也是无言沉默,半饷后,他才道:“你再看一看吧,若确定史博士是真的想明白了,就略抬抬手,为他多留存几分体面。” 张学监回道:“是,我知道了。” “嗯。”祭酒应了一声,又叮嘱张学监道,“史博士的事情必不是孤例,学里的各位先生、博士以及生员、书童,你都多看着些,莫要让孟氏阿彰出事。” 张学监又是郑重应了一声。 “祭酒放心,此事关乎我童子学、太学声誉,我会慎重处理的。” 祭酒笑了一下,说道:“就劳烦你了。” 这边张学监才刚收起小钟,另一边又有人敲响了门扉。 张学监随手将小钟往旁边一送,扬声道:“进来。” 这次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是寻常的仆妇。 仆妇眉眼慈和,衣着朴素,放在街头巷角,轻易就能没入人堆中。 然而,仆妇此刻神色却极慎重。 张学监看到这位仆妇,神色缓和了些,问:“张婶,可是有事?” 张婶上前,福身一礼,然后便对张学监道:“学监,今日晨早我往街上去,听得街头巷议,觉着有些不妥,便想着回来,跟学监你提一提……” 莫看这位仆妇只像邻家婶娘一般朴素,但她实际上,却是太学总理各处消息的那一位。 她觉得不妥的事情,必定不似表面上那样的简单。 张学监神色略有些凝重,他点头道:“你说。” 张婶便将街头听到的一些话挑拣着跟张学监说了,然后又道:“我才刚听人说起那帝城里的一大家子时候,便又有另一些人在接话……” 顿了顿后,张婶又道:“我看不出那些往下接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世家的暗子。” 张学监有些想笑,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世家,难道还能是司马家那一大家子里的什么人?” 那座宫阙是司马氏一族的地盘,倘若没有人特意将消息放出,街头巷尾里的寻常百姓,是能这样快、这样准确地得到消息的吗? 慎太子要出宫见一见名头颇为响亮的神童孟氏阿彰,却被拦了下来,慎太子最后只能选择去往峻阳宫拜见武帝……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但传到民间,却是抬了两个人,又压了两个人。 抬的,是孟彰,也是慎太子。 压的,是武帝司马檐,也是皇后杨氏。 但,虽然这传言抬了慎太子一把,可慎太子被他的阿父阿母辖制,也已经在无声无息间在民间百姓中留下了痕迹,所以今早这一遭,真正能够将所有好处收入囊中的,也就只有孟氏阿彰了。 不对,除了孟氏阿彰这个处在话题中央却一身清白的人以外,还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些世家们。 既保存了孟氏阿彰,帮助孟氏阿彰提升他在民间的名望,又向孟氏阿彰、向安阳孟氏示好,拉拢孟氏阿彰、拉拢安阳孟氏,将原本稍稍倾向于武帝司马檐的安阳孟氏向世族这边又拉近了一些,同时,还在司马慎、司马檐这对父子之间种下一些嫌隙…… 世家出手,果真是厉害。 不动声息间,就已经尽揽了好处。 张婶犹疑一阵,说道:“但司马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会有反应了。” 张学监点了点头:“最迟今日下午,司马氏一族的动作就该显出效果来了。” 张婶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张学监,神色间很有些狐疑。 张学监回望过去,叹了一声:“张婶,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张婶笑了一笑:“我是知道,但是张生……” “今早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里,牵扯了世家望族,牵扯了司马氏皇族,唯有我们是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半点痕迹都没有落下。” “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怀疑啊……” 张学监无奈:“所以你怀疑我?” 张婶点头,对张学监道:“张生,我虽是妇人,但也饱受太学熏陶,容人的心胸我还是有的。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另一批人?” 张学监无言地看着张婶。 张婶盯了他一阵,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居然真的不是我们太学。” 张学监越发无奈了,他唤道:“张婶……” 张婶站直了身体,看定张学监的方向,低头恭顺道:“请学监吩咐。”
第60章 “这几日,除了我太学相关的事宜外,你也多留意些关于孟氏阿彰的传言,莫要让人平白污了孟氏阿彰的声名,特别是,当这些事情涉及到我太学的时候。”张学监道。 “是。”张婶先应了一声,随后面色有些犹疑,她快速抬眼,觑了觑张学监。 张学监看见,便问道:“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知道的。” 张婶笑了笑,问张学监:“张生,可是我太学里近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跟孟氏阿彰有关?” 张学监也不瞒着张婶,反正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史磊的事情张婶很快也会知道的。 听说今日里童子学东厢房史磊的表现,张婶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想了一阵,问张学监:“张生是担心会有人借着这件事抨击孟氏阿彰?” 毕竟,孟氏阿彰作为太学生员,才刚第一日入读太学,就将一位在太学童子学里授学多年的先生“请”出了童子学乃至是太学,旁的不说,起码事多是真的。 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事情的因由未必就在孟氏阿彰身上,但倘若有人往那个方向推一把,也是能够轻易引导出对孟氏阿彰的不满来的。 史磊可是太学童子学里的先生!先生的身份,天然就压制着生员,在寻常百姓心中,学生就应该礼让先生,哪怕先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甚周全,学生也只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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