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微微低头,回答道:“庙郎君不久前曾遣了人来问起郎君,听闻郎君尚未从修行阴域中出来,便直接回去了,并没有多做打扰。” 孟彰颌首:“那便着人往庙伯父那边递个话吧。” 青萝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出了玉润院,往孟庙所居的客院去。 孟庙来得很快,孟彰才刚准备用膳,孟庙就到了。 孟彰站起身来,问孟庙:“庙伯父可用过早膳了?” 孟庙笑着了一下,很好地掩去面上的赧色:“……还未曾。” 孟彰请孟庙一道用膳,孟庙稍稍推却一阵,到底还是在桌前坐下了。 一同用过早膳,孟彰看向了略有些沉吟的孟庙。 察觉到孟彰的视线,孟庙先是笑了一下,才慢慢地收起了他那略显僵硬的笑容。 “孟伯父可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孟彰问,给孟庙递了一个台阶。 孟庙脸色缓缓放松下来。 “阿彰今日要正式往太学去上课……”他快速看了孟彰一眼,问,“可是需要我作陪?” 孟彰不着痕迹地细看他一眼,同时开口说道:“这几日为着我入读太学的事情,一直劳烦庙伯父领着我东奔西跑,现在事情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很不必再劳烦庙伯父,我自己去往太学就是。” “庙伯父就留在府里好生休歇吧。”孟彰又道,“接下来,庙伯父怕是还有得忙呢。” 听见孟彰这最后一句若有深意的话,孟庙顿了顿,也凝神细看孟彰。 孟彰直视着孟庙,面上眼底全不见一丝异色。 “……阿彰,”孟庙索性也就放弃了,干脆而直接地询问孟彰本人,“你已经知道了?” 孟彰有一点好笑,他也真笑出来了。 “庙伯父问的是哪些事?” 孟庙只看着他,嘴唇接连开合好几回,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是真的怕…… 试了这么几次后,孟庙便不勉强他自己了,直接转头,看向帝都中央的帝城位置。 就那一大家子的动静。 “你已经知道了?”孟庙又问道。 孟彰点了点头,说:“刚听说了一些。” “刚”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听说来的,孟彰一个字不提,孟庙深看他一眼,也没有多做探究。 他叹了口气,直接跟孟彰道:“因事情发生得突然,我需要做些准备,也需要尽早将消息送回安阳。” 孟彰点了点头,说道:“庙伯父尽管放心,我都知道的。” 孟庙也相信孟彰心里很有分寸,但作为如今孟彰身边最为亲近的亲长,他还是想要叮嘱孟彰一回。 “……到了太学以后,你行事须得多留心些,莫要轻易给别人留下出手的机会,还有,平常时候,多跟着同窗走,别落单了……” “我知晓你性喜清静,不大喜欢热闹,也不多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凑,但你这次得听我的,别去试探那些人的手段。……” 孟彰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分神。 一车轱辘的话颠来倒去地说过好几回以后,不等孟彰打断,孟庙自己先就停住了。 他面色怔然中带着些迷茫。 他方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少顷后,孟庙自己摇了摇头。 他到底是胆怯了。怕了那武帝司马檐,怕了司马氏一族…… 但孟彰不是他。 他只是安阳孟氏一个有些话语权的郎君,放在安阳郡里或许还有几分份量,在这帝都洛阳里,若不看他身边带着的孟彰,谁认识他了? 孟彰却不同。 孟彰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足以代表整个安阳孟氏,他还有着备受各位高修大贤看重的资质,他站出去,谁都会留意几分。 孟彰不必畏惧他司马氏。 重重地清扫了脑海中翻滚的种种思绪后,孟庙重新看定孟彰,认真道:“方才我说的话,阿彰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你且尽按着你的想法来就是了。”他最后道。 孟彰听得,抬眼直直望入孟庙的眼底。半饷后,他点了点头,道:“庙伯父放心,彰知晓了。” 想起了什么,孟庙又问孟彰道:“陈留谢氏算是你母族,如今你又择定了谢尚这位谢氏郎君做你在太学里的导引师兄,那么谢氏那边,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去走一趟?” 孟彰点头:“确实是要的。” 孟庙暗自松了一口气,再问:“那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办吗?” 孟彰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此刻便直接道:“烦请庙伯父今日着人往谢诚谢郎中府上送上拜帖。” “谢诚谢郎中……”孟庙沉吟一阵,也点头道,“这倒确实合适。” 在这个大晋皇庭里,安阳孟氏不过是三等的世家,跟人家二等的陈留谢氏差了足足一个等级,别说孟彰,就是孟椿和孟梧这两个安阳孟氏的真正支柱过来,也是没资格直接拜见陈留谢氏的族长的。 但谢诚谢郎中就刚刚好。 他是陈留谢氏的族老,又是谢尚所在那一支谢氏支系的掌事人之一,孟彰让孟庙将拜帖送到谢诚府上去,既不失亲近,也不显轻浮,可谓是恰到好处。 要跟孟彰提起的所有事情都有了结果,孟庙也不多打扰他,很快就跟孟彰道别。 他今日确实也不算清闲,除了原本答应了孟彰,需要处理的那孟敏的事情外,这帝都里的孟氏族人中也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纷争需要他去调理。 何况因为今早突然收到的消息,他还需要提醒一下其他的孟氏族人,要他们小心防备,免得被帝城里的那一大家子抓住了机会。 只要不给帝城那一大家子理由,即便是帝城里的那一大家子,也不能随意拿他们怎么样。 顶多,顶多就是将他们闲置而已。 将他们孟氏族人黜落甚至是罢官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他们一大家子想做就能做的。真要让他们退出朝堂,那得是他们孟氏族人自己不想干,挂冠而去才行。 世族与皇族同掌天下,真不是世道上随意的一句虚话,而是再切实不过的形容。 但平白无故的,就想要让他们安阳孟氏的族人直接挂冠,怎么可能?至于说司马氏一族更过激的手段…… 呵,帝都里的诸世家望族都还在看着呢! 孟庙气势昂扬、大踏步往外走,孟彰站在后头,看着孟庙远去的身影,只觉得一阵稀奇。 大抵是因为习惯了行事圆滑,他这位庙伯父,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先在心里来回地掂量过好几回,才有一个大概的方案。 且即便是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计划,等真正去做的时候,孟庙还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往后退让出些距离。 孟彰自己跟孟庙这样相处的时候,确实比较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若孟庙不是这样的性格,到最后两个人谁都不愿意轻易往后退让一步,那么耽误事不说,还谁都不会快活。 可换了旁人跟孟庙在决断和利益关系上出现了纷争…… 孟彰却着实不太想看到孟庙随意往后退让。 孟庙一退,退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安阳孟氏,还有孟彰! 现在孟庙能够支愣起来,孟彰就很满意了。 青萝垂手站在孟彰侧近。 孟彰回眼看她:“府里,你和孟丁多看着些。” 青萝郑重应了一声。 “郎主放心。” 孟彰点了点头,又扫眼看了一遍随身小阴域,确定诸多典籍都已经收在其中,他便转身,往府门走。 府门处,车夫正守在马车边上等候。 孟彰上了马车,车夫便坐到车辕上,一甩长鞭。 马车带着孟彰往前而去。 一路穿街过巷,最后马车不声不响地汇入也往太学去的马车车流之中,低调得很。 相比起低调的孟彰,马车边上另一条特意留给牛车的车道却很是热闹,早起出行的阴灵停在路边,看着坐在牛车上的各家郎君,脸色激动生活。 “是琅琊王氏的王璇郎君,他今日又还没有睡醒哈哈哈……” “是吧是吧,可就算是这样,这位王璇郎君的姿容还是很出色啊,简直就似玉人一样!你刚刚看见了那一片光没有?那晨光落在他身上,都晕开了呢!!!” “……你那般喜爱他,为甚不将你篮子里的花枝抛过去?” “你知道个什么?!花枝虽然轻巧,可是王璇郎君还是这副昏昏沉沉的没睡醒的模样,我真要将花枝抛过去,花枝上的尖梗要是划伤了王璇郎君,那可怎么办?!不成不成……” “……那果子呢?果子总是滚圆的了吧?没有尖角的果子,可伤不了人!” “果子是滚圆,但它沉啊,如果将果子给抛过去,一定会惊醒王璇郎君的。王璇郎君本来就困顿,借着牛车补觉,我若是打扰了他,回头他在太学里打不起精神来,失礼于师长和同窗,岂不是我的过错?不行不行……” “这不成那不行,那你到底是准备怎么样的?你篮子里的这些花枝瓜果,就都只是带出来转悠这一趟的?” “怎么可能?!” “那……” “这些是预备着到王璇郎君从太学归家时候,送给他的……” “……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等到王璇郎君从太学归家?” “倒不是,我自也有我的事情去做,但等我做完我的事情,再往这里跑一趟,略等一等,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似这样的对话从长街两旁各处不断传来,饶是坐在马车里的孟彰,都不禁生出了些好奇。 能引得诸多阴灵这般狂热又细致的,那王璇郎君必不寻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孟彰是这样想的,但等他的马车从旁边的车道越过王氏王璇牛车时候,他也没有伸手去掀开车帘,打量那牛车上的王氏郎君。 因为他又听到了人群中的某些对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那安阳孟氏的孟彰,昨日已经正式往太学录名了……” “什么?!那安阳孟氏的孟彰,昨日已经正式录名太学了?那岂不是说,他今日里,也要往太学去上课?” “对!据说那安阳孟氏的孟彰入的是童子学……” “童子学么?这其实也挺好的,听说那孟氏阿彰的年岁不大,看着就还是个七、八岁的小郎君?” “是,据说还很病弱……” “既然是这样的话……诶,你们今日里有没有看见过生面孔?” “生面孔?没有诶。刚才过去的牛车,都是我们熟悉了的各位太学的郎君,没看到有什么生面孔。” “……你们是想要找那安阳来的孟氏阿彰?我也没看见。或许,那孟氏阿彰就没有坐牛车呢?” “你说马车?这……好像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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