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了笑,不置可否:“是这样的吗?” 孟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坦然地看着老人。 谢尚和顾旦对视一眼,默默放下心头的那一点念头。 不论是孟家在暗下关注般若佛门,还是孟彰自己私下里对般若佛门多了些关注,都表明了这个他们不甚了解的佛门,显然不似他们料想的那样简单。 老人抬手一招,一本经文从身后的般若禅院中飞出,落在老人的手里。 老人将这本经文直接递向孟彰。 孟彰多看老人一眼,双手将那本经文接了过来。 经文扉页上书写的,是一种孟彰很陌生的文字。但孟彰能猜到它的身份。 是梵文。 这一部经文也甚为神异,明明孟彰根本就没有学过这种文字,但此刻看着封面上的文字,却就是有一种认知出现在他的心头。 《佛说阿弥陀经》。 这是这些梵文的意思。 也是这部经文的名字。 拿着这部孟彰前生也有所耳闻的佛家经典,孟彰没有当即去翻开书页,只抬头看向身前的老人。 老人对他点头:“你尽可翻开看一看。” 既然老人都这样说了,孟彰便也放下心来,他翻开了书页。 谢尚、顾旦面面相觑一阵,目光齐齐落在了孟彰身上。 既是细看着他,也是看那本梵文书就的经典。 一页一页翻尽后,孟彰重又将书页合上。 “如何?”老人问。 孟彰沉默半饷,终于道:“很厉害。” 是真的厉害。 这一本《佛说阿弥陀经》,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是详细地描述了佛门阿弥陀尊者的极乐世界,其中的豪奢、和乐、安宁、富足…… 足以满足生灵绝大多数的想象。 若真有那样一方世界存在,绝对会是生灵趋之若鹜之地。 只从这一本《佛说阿弥陀经》,孟彰就知晓佛门在他前生传承绵延不绝,甚至能跟有正统扶持的儒家、本土根基的道家相提并论的原因了。 它真的太美好了。 老人向孟彰伸出手。 孟彰将那本《佛说阿弥陀经》双手送了上去。 “般若佛门不容小觑,我们若是能将它全然拦绝在边疆之外,倒也还罢了,若是不能,它便会是我们的大敌。”老人语气平淡,“我们自然需要先去了解它。” “总不能人家欺上门来,我们还连人家的根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谢尚和顾旦只听出了以老人为首的太学诸位大贤们的未雨绸缪,但孟彰却听出了更多。 “先生觉得……般若佛门一定会进入我们国境,被我们的同胞接受?”孟彰问。 听得这个问题,谢尚和顾旦才陡然惊醒。 是啊,如果不是太学里诸位先生都有这样的共识,又怎么需要各位先生花费心力去收集般若佛门的这种种经典、了解般若佛门真正的根底与优势? 老人笑了,但那笑容里却不见欣喜,反而多了几分忧心。 “你们觉得不会吗?” 谢尚、顾旦两人对般若佛门没有多少了解,现在听到老人的问题,他们不敢开口断言否定,但要让他们点头承认,他们又做不到。 孟彰只是沉默。 老人深深地凝望着他,莫名平静中带了一点不显的固执。 孟彰快速眨了眨眼,心下暗叹:“会。” 谢尚、顾旦猛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彰。 “当现实太过绝望凄惨的时候,当各位同胞发现自己不论怎么做都无法解脱的时候……他们会想要给自己寻一个寄托。” “哪怕,那个寄托只是虚妄;哪怕,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最后一定会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代价。” 短暂的喘息,也是喘息。 老人深深看一眼,将手中的《佛说阿弥陀经》往身后的般若禅院送去。 “是啊,当现实太过绝望的时候,即便只是一时的苟存,也是救赎。” 老人再次迈开脚步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谢尚和顾旦竟然发现老人的脚步沉重了许多。 孟彰默默跟了上去。 谢尚和顾旦在原地里愣了少顷,回身看了一眼那暂时只有一座禅院的般若佛门藏书楼。 好半饷后,他们回过神来,却见老人已经带着孟彰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了。 谢尚、顾旦两人再顾不上心头涌动的复杂与莫名,连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走出了般若佛门的范围后,老人又带着孟彰这三人转了一遍周围零散的、单独的几个藏书楼。 如此走遍过一圈后,老人便将他们带出了藏书楼。 站在墙壁前,孟彰回身深深看了一眼身后挂着的巨画。 孟庙走到他近前,低声询问道:“如何?你都看到什么了?” “很多很多。”顿了顿后,他补充道,“不只是书典,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孟庙听着,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想象孟彰所见所闻,但还是露出了些羡慕。 “真好……”他道。 孟彰抬头看他一眼,低声问道:“庙伯父,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吗?” 孟庙摇摇头:“没有,只是盏茶时间而已。” 他们在太学的藏书楼里转了这么久,外界竟然只过去了盏茶时间吗? 孟彰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巨画,更深切地明白太学这藏书楼的价值。 老人神色有些倦乏。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谢尚听闻,先一步站了出来,领着孟彰、顾旦两人跟老人行礼。 “多谢先生,这次打扰先生了,先生好生歇息,我们先回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看着谢尚、孟彰这一行四人退出了屋舍。 没有了外人,屋舍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老人深深望了挂在墙壁上的巨画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重又回到竹席上坐下。 谢尚领着孟彰、顾旦三人走远了,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孟师弟,你还有地方想去的吗?” 看着孟彰略有些倦色的脸,谢尚想了想,问道。 孟彰摇了摇头。 谢尚便道:“那今日就先到了这里吧。师弟你日后是要在太学里求学的,有的是时间慢慢熟悉,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孟彰收拾了面上表情,拱手来与谢尚道谢:“今日实在是多谢谢师兄了。” 谢尚摆摆手,笑道:“我可是你的导引师兄呢,不必这么客气。” 略停一停后,他又道:“在这太学里,有什么事不明白的,你都可以来找我。就像学监所说的那样,就算我帮不上你的忙,我也能给你找到能帮上忙的人。” “这太学里,我可熟悉着呢。” 孟彰听闻,露出了一个笑容。 “多谢谢师兄,我记下了。” 谢尚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顾旦:“回头我会让安乐去找你的,你要有什么事,尽可以跟他说。” 安乐,顾旦知道,就是谢尚在太学里的书童。 他拱手,郑重一礼。 “多谢谢郎君。” 孟彰、谢尚、顾旦这些太学学子的事情,孟庙不太好插手,但他作为孟彰的亲长,却也不能全然没有表示。 于是在谢尚跟他告别的时候,他郑重跟谢尚道了谢。 谢尚客气了几句,便告辞走了。 看着谢尚的身影远去,孟彰侧身看向顾旦:“我陪你等一等吧。” 顾旦有些感激,但又摇头:“你放心,没有事的。” 迎着孟彰的目光,他补充道:“安乐我虽然没有怎么跟他打过交道,但我知道他,他跟谢郎君很像的。” 所以,安乐不会欺负他。 孟彰细看他一眼,也就没有坚持。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顾旦一整面上表情,拱手与孟彰拜了一礼。 孟彰站直身体,微微颌首回应,转身跟着孟庙走了。 孟庙没有多问,带着他一路往孟府去。 孟彰都还没有走出太学,他这一路的行踪便远远地传出去了。 连带着作为他太学书童的顾旦、导引师兄的谢尚,都没有落下。 “孟彰的导引师兄,是谢氏旁支的谢尚?那个谢尚?” “是他。” “是谢尚啊,那倒是轻松多了……” “不错,待明日见到谢尚,必要留他细说。” “明日?明日你可未必能见得到谢尚……” “这倒是。今日必是谢氏本家,明日则必是王家、桓家,后日又是其他各家……这样算下来,怕是四五日后,才轮得到我们……” “也没有办法……” 太学各处,很快响起了这样的对话。 有那些身份更高、层次更高的太学生员,又更多得了不少的消息。 “据说,谢尚直接就引着那孟彰去了藏书楼。而藏书楼的元老,直接就领着他们走了一趟……” “你说是元老领着他们亲自走了一趟藏书楼?他们在藏书楼里待了多久?” “真是元老,至于他们在藏书楼里待了多久这件事……我不知,怕是得问谢尚。” “其实不该惊讶的,谢尚那人本就很得太学里诸位先生、大贤青眼,何况还添了一个孟彰……” “谢尚怕是不会告诉我们啊……” “不必谢尚细说,只让我们知道个大概也好啊。我们太学那藏书楼……你也该是知道的。” “唉,我知道了,那等见了谢尚,便仔细问问吧……” 明明同是进入太学藏书楼的人,在这些世家子、望族子中,却根本就没有提起顾旦。 倒不是这些世家子、望族子看不起顾旦,不屑于提起他,而是因为顾旦纵有些资质,现在也不过是个书童而已,他们这些出身世家望族、已经在太学生员名籍上正式录名的人,真要去找顾旦,那未免太掉价了…… 还有,顾旦虽然还只是太学书童,但他却是那孟氏阿彰的太学书童,是孟氏阿彰的人。 他们都是太学生员,贸然去接触另一个太学生员的书童,是很容易引起旁人联想浮翩的。 态度亲近一点,会被人说是拉拢顾旦;态度稍差一些,又有可能会被说是欺压顾旦,打孟氏阿彰脸面,对孟氏阿彰不满…… 全不如他们去找谢尚来得爽利。 没有了这些太学生员的搅扰,顾旦倒真是乐得清静。 他简单地收拾一些行装后,便去领取了自己的身份木牌。 拿到木牌的时候,顾旦的手很有些不稳。 负责这些杂事的管事看得,也很有些感触。 他缓和了脸色,招呼顾旦道:“你既然已经是太学书童了,按照太学里的规矩,你该在学里有一处留宿用的舍监。” “来,挑一个吧。” 顾旦拱手一谢,将手中的身份木牌仔细收起,走近去接了管事手中的簿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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