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响后,它才重新有了动作。 它从囊袋中挤出了一枚松果。 那松果看着就很是干瘪粗糙,不知道放了多久连灵气都消散了的。 但松鼠梦魇却格外珍惜。 它将松子从松果里抠出,很仔细很仔细地将那些松子一颗颗吃完了。 等它将松果的果皮扫落,再抬头去看梦境世界的时候,那双眼睛再也不是早先时候的模样。 它满是锐利的锋芒,只一眼就刺得人骨肉生寒。 孟彰没惊扰它,也没再在这梦境世界之外继续叠加封印和囚锁。但这对松鼠梦魇来说,仍旧很困难。 尖牙、利齿、锐爪、皮毛、血肉…… 所有它能用得上的手段,它都用上了,且义无反顾、毫无保留。 孟彰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在这一刻,他看到的似乎不只是这头松鼠梦魇,还有诞生松鼠梦魇那方梦境世界的主人。 那修行者,他曾为自己没能通过那一场道脉试炼而不甘、自怨乃至孕生噩梦,但在这些负面情绪的背后,却是他对自家道脉的热爱,是他对自家道脉的愧疚。 他那些无法与他人分说的隐秘心思里,恐怕就有其中一个是…… “如果我当日通过了这场道脉试炼,如果我能承接道脉传承,是不是我们这一脉就不会凋零到失落?是不是现在的炎黄诸脉传承的格局就要换一换?” “我曾经那么无用,现在几乎要到最后了,我还是那么的废物吗?!” 孟彰静静地坐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松鼠梦魇疯一样地撕扯着梦境世界的壁障。 它的尖牙钝了、利齿和锐爪也被磨掉了,皮毛破损,暴露出来的血肉上也满是狰狞的裂痕,梦魇那特有的、泛着银白的血液落了一地…… 它狼狈至极,但那股意,却被打磨得越渐锐利。 到最后,那被打磨成利刃的意随着松鼠梦魇的猛力一撞,虚空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层层崩碎的裂帛声。 一道深长的裂痕出现在松鼠梦魇面前。 松鼠梦魇收不住冲势,一个踉跄跌出梦境世界。 孟彰站在龙舟上,而松鼠梦魇是倒在无边梦海的海面上,一人一梦魇一上一下,天然就形成了高度的差距,也是最明白不过的俯视姿态。 但孟彰却觉得,这一刻俯视着对方的,不是孟彰,而是松鼠梦魇。 是松鼠梦魇在俯视着他。 孟彰不争这个,起码不是这一刻。 “你出来了。”他说,“看来,是我刚才说错了。我低看你们这一门道脉的手段了。” 听得孟彰的话,松鼠梦魇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 它骄傲又得意地哼哼两声,真正放松地躺倒在无边梦海的海面上。 孟彰也不站在龙舟上了,他坐下,就坐在龙舟的船舷上。 “说起来,”孟彰悠悠问,“你们是不是挺恨我的?” 他看着还在那里汲取无边梦海本源的《酆都万象图》,神色却很悠闲。 松鼠梦魇艰难偏头看他,当下就被他那悠闲给刺了一下。 “吱。” 原来你知道啊。 孟彰轻笑一下:“恨也没用,这茫茫无边梦海,什么时候没有梦境世界崩散呢?” 不是在这一刻,也会在下一刻。不是在今年,也总会有一日。 梦境毕竟只是梦境,哪怕曾经留下这方梦境的主人有再多的不甘、再大的痴妄,也终会消失。 能永恒驻留在天地之中的,唯有超脱岁月的大罗仙。 松鼠梦魇没有反驳,它也反驳不了。 但就是因为梦境世界已经是曾经主人的最后遗留,所以它这样从梦境世界中诞生出来的梦魇、梦灵,才会更偏执地不愿意放手,更偏执地奢求着一点可能。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松鼠梦魇冲着孟彰叫了几声。 你若还是这样的态度,那你日后就等着挨揍吧。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我们找上你的! 孟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这不正是我所想要的吗?你忘了,我还想着要找人帮我磨练我的斗战、搏杀能力呢!”
第514章 “我正缺对手。” 松鼠梦魇果然被孟彰气得七窍生烟。但它这会儿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连怒骂孟彰的力气都是从空虚至极的身体里压榨出来的,又哪里能跳起来给孟彰一记狠的? 更何况,就像孟彰刚才自己说的那样,他正缺陪他磨练斗争、搏杀手段的对手,它如果被他激得跟他动手,怕是才正如了他的愿呢。 松鼠梦魇才不想让孟彰如愿。 但让它眼睁睁看着孟彰得意,又骂他不得打他不得…… 它狠狠瞪了孟彰一眼,别开目光不看他。 孟彰被松鼠梦魇的处理给逗得没忍住,直接大笑出声。 松鼠梦魇在孟彰这里也没有待太久,只稍稍恢复体力、确定不会在返回自己老巢的路上遭遇什么要命的危险就走了。 不过走之前,这松鼠梦魇也给孟彰留了一句话。 “吱吱吱,吱吱。” 我会叫它们来找你的,你且等着。 它们当然是指的跟松鼠梦魇一样的、手上握有藏着凋零或消失不知多少岁月的法脉传承的梦魇。可,明明是好好的一句话,偏偏叫松鼠梦魇说得像是在摞狠话…… 孟彰忍着笑,郑重应道:“嗯,我等着,你们尽管来就是了。” 好么,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松鼠梦魇刚才说的像是在摞狠话,现在孟彰这回答就像是接下战贴一样的,半斤八两。 松鼠梦魇离开以后,这一片无边梦海海域又只剩下了孟彰一人。 《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悬停在孟彰上方,玄黑的酆都万象和金色霞光相互映照,将这一片海域趁得格外的热闹。 但大抵是察觉到了此刻孟彰复杂的心情,《酆都》万象图所演化的酆都万象似乎都安静了不少,连带着这件至宝汲取、炼化无边梦海梦道本源的速度和效率都相对下降了。 “不怪你。”孟彰说,“只是觉得,很多东西都像是握在手里的沙,留驻只是一时的,失去才是长久。” 除非成就大罗仙。 可就算是成就大罗仙…… “能与祂一同超脱岁月的,也只有记忆。” 人是孤岛。 或者说,所有的有情有灵众生,都是孤岛。 “但群体的力量总是可以留下一点东西。”孟彰忽然又道,就连《酆都万象图》显然都不太能跟得上他跳跃的思路,至宝周身流动的道韵都滞缓了一瞬。 孟彰却已经收回了看着《酆都万象图》的目光,转而望着无边梦海广阔的海面。 无边梦海其实很怪异。 海面上的天空漂浮着瑰丽万千、变幻莫测的云气,更有七彩华光自由变化舒展,海平面上有大大小小、种类不同的岛屿破海而出,海面下又会像内陆的河流一样有暗礁,还会有悬在海里的裂谷和盘地。 天地间所有真实存在的、虚假幻想的地形,都能在这海洋里找到。 而这些地形的存在,其实和无边梦海中更多、更庞大的海水一样,都是众生梦境的具象化。 它们都是梦境。 它们是尘埃,它们也是宝藏。 但每一个想要在尘埃中翻找出其中宝藏的修行者,都需要有足够的机缘和手段。 孟彰其实很早以前就打过它们的主意了,早到他还没有走出自己的根本梦境世界,只是停在梦中湖和无边梦海的边沿处眺望无边梦海的那会儿。 但孟彰一直没有真正的将它付诸行动。 因为他在害怕,这方世界的水很深,只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敢随便打无边梦海这诸多梦境世界的主意;也因为他很忙,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他要关注的事情很多,他还要专心修行和学习。 现在…… 现在其实也不算是最合适的时机。 因为孟彰就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自己实力低弱,不过是仰仗他人的力量庇护方才能得来几分自由而已。但不得不说,现在也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现在,以晋廷为代表的九州炎黄人族主体也好,以道门为代表的九州炎黄诸多法脉也好,他们都在忙。 晋廷司马氏宗室诸位藩王举旗挥师指向帝都洛阳,就目前来看,应是晋廷当今这一脉的胜算更大,即便这位就是一个愚子。 而等到这场司马氏宗室内乱的结果出来,晋廷内部必然会出现势力的真空地带。即便是胜算更大的晋廷当今一脉也不会例外。 故而现下的九州炎黄人族中,不论能不能抢占这部分势力真空地带,各方都在紧盯着局势的变化。 因为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更精准地攫取到他们想要的利益。 时局的变动,从来就不会只是某一部分的变化,而是整体的改变。不论有心思的还是没心思的,都会被这整体时局所影响。 此乃必然,没有谁真个是例外。 而以道门为代表的九州炎黄诸多法脉那边也一样。 道门要立天庭,要让天庭成为天地正统,首先就不可能将天庭局限在道门内部。 因此,除了道门自家的诸多法脉以外,九州炎黄法脉也都要囊括在内。 这部分的力量、利益整合,足够那些法脉好一段时间都抽不出身去理会其他的事情了。 至于阴世的酆都地府…… 看见孟彰了没有? 看见孟彰头顶悬挂着的那幅《酆都万象图》了没有? 这方天地大体划分出的天、地、人三方格局,“天”所意味着的仙、神、修行者,“人”所意味着的九州炎黄人族,在这一段时间里基本都不能抽出身来无边梦海这边。 而“地”所意味着的阴世酆都,则根本就是完全由孟彰做代表。 这个时候真就是孟彰动手的最好时机。 “有一位名叫张横渠的大儒曾立下大志,他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不及这等大贤。” 孟彰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话,或许是他自己,又或许是这方无边梦海。 “远不及。” “但我想,有些事总是我能做的,哪怕只有一点。” 没有谁来问孟彰要做什么,也没谁催着孟彰做什么,孟彰说完了话便闭上眼睛,心神沉入阴神。 他的根本梦境世界月下湖中,那扎根在岛屿上经年却未见有任何变化的燧木幼株忽然随风摇动树冠。 “呼啦”一声轻响,燧木幼株的树冠燃起了火。 橙红色的人道文明子火。 它像是被惊醒,又像是得了某些重要的补养,迎着风呼啦啦地烧。 那火气随风烧向孟彰这一方根本梦境世界,也随风直接烧向身在无边梦海里的孟彰。 这一刻,孟彰曾经感受到的、像是隔着重重迷雾既远又近的那点暖意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晰。就像有什么东西充作了它的柴薪,让它的火势无可阻挡地壮大、强盛,轻易烧穿了那困阻着孟彰的瓶颈,烧去了那些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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